村子里的一个老太太送了一只猫给我养,白色的,掺杂着些黑色的毛。它很小,总喜欢喵叫着围在我脚踝边儿上撒娇讨食。我喜欢在这样明亮的午后,对着收完的麦田,抱着猫晒太阳,有时候,上下屋的老头老太太会一起坐下来,给我说一些他们无处分享的故事。
他们把城里带来的酱油留着,留着外出打工的儿女们回来做肉吃,可是他们不常回来,带走了孩子,一年回来一次,或者,很多年才回来一次。我知道,他们看着我,也许就像看着自己的女儿。有时候我怕背着这样的寄托,所以,对着他们的家常总是搭不上话,夹杂着些我听不懂的土话,像似唱歌的调调,有时候随着他们的大笑,随着那麦浪,传得好远好远。
我靠在躺椅上,夕阳的光打在老人们的脸上,有些擦过我的脸颊,眼的深处印着他们深陷的皱纹,还有一张张充满希冀和欢笑的脸庞。我想,我是会留在这里的吧,因为,我是他们的女儿,起码,于他们心里,我有着这样的分量。
所以,对于我来说,结果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
老皮卡还停在咖啡馆门口,我依旧朝着保安笑着走进店里,要上一杯叫不出名字的廉价的咖啡,然后在大厦的转角处,将剩下的那一半扔进了垃圾桶里。
老磁带一直转着同一首歌,是酷玩乐队的Yellow,每天夜里,都是它陪着我行驶在这一条被人遗忘的国家公路上。延绵曲折的道路,充满着秋里被人遗忘的气息,带着城里的喧嚣和浮躁一直消失在星空和地的连接线上——“Lookatthestars,andlookhowtheyshineforyou,andeverythingyoudo,yeahtheyareallyellow”……
我描述不清这样让人沉醉的声线,该用怎样的词汇形容才能让人理解,是那种唱进我心里的调子,在这样空旷的天与地里,不停地围绕着我,旋转旋转,把我带回了不堪的记忆里,无法入眠。
星期三的下午,下起了暴雨。我的位置离得窗台很近,从资料室回来,没有来得及关窗,零落在地上的那叠文件被人拾起,有部分已经被打湿了,边缘一张张粘合在了一起,有几个字随着雨渍变得模糊,被放大到了一种难看的模样。
我俯下身,细细整理被吹进角落的那两张清单,两双满是雨水的鞋子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他们从尼泊尔回来了。
明子的眼睛很红,满是血丝,似乎是很久没有合眼,疲惫地无法将目光聚焦在一个点上;陆泽湿着全身,就站在他的身旁,背上的行李包还没有放下来,还不停地往下滴着水,“滴答、滴答”,溅湿了那叠我已经排好了顺序的文件。
“你起来。”
明子的手握成紧紧的一个拳头,说话的时候,没有看我,只是把目光放在了距离我似乎还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我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似乎是蹲得久了,站起来的时候有些不稳,微微靠在了身后的办公桌上。
“你已经去过尼泊尔了。”明子看着我,脸,苍白。
这句话,不是问话。
我看着眼眶微红的陆泽,他微微扯了扯明子的衣袖,也许他觉得对于我来说,他这样的语气过于重了些。可是,我依旧那样没有波澜地看着明子那苍白的脸,没有一丝多余的,想要解释意思。
“啪”,一声干脆的响声,他一巴掌甩在了我的脸上,他冲着我咆哮——“我以为你那么爱他,我以为,你会陪着他回来!”
他颤抖地收起刚刚给我耳光的那只手,那双血红的眼,再也控制不住眼里的泪水,他沙哑着嗓子,把他写给我的那封信,扔在了我的脸上。
那封信,只有几句话,在他去尼泊尔之前就写好的,它就放在病房的床头旁,那时候,他睁开眼看了我一眼,嘴角牵出一个好笑的弧度,没有多少意识,眼角的泪却分明流了下来。
我已经去过尼泊尔。
而那封信,我也早已经看过。
“我以为你会带他回来……可是那里的人说,你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你连,他最后一面都不肯见……”
明子紧紧地抱着我,眼泪水一滴滴流进了我的脖子里,凉凉的。
我还保持着最开始的姿势,嘴角有些疼,没有哭,只是看着窗台外那个雨里的咖啡馆,似乎那就是曾经他会坐着等我回家的那家的甜品店,似乎他就坐在离得窗最近的那个位置,时不时地抬手看看腕上的手表,拿着手机撒一句和那高大的身型完全不符的娇。
那是2012年的四月,我在那家医院里看了他最后一眼,俯身将手里的戒指摘了下来放在他的病床上,然后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