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云霄早年曾经考过秀才而不中,虽然说不成器倒也给了他不少建议,尤其是说与教谕的关系交好一些,或许能透露考题,当初他就是靠着这层关系得到一些提示。只是作弊的时候漏了陷,被永久革除功名。王孝棠思虑如今县令那方面没有问题了,若是能得到教谕提示一下,未必不可。郑云霄不要他的银子的目的就在于此。
在王孝棠印象之中,明朝舞弊现象和清朝一样重,就连那号称代表正义与光明的东林党都徇私舞弊。只是不知道这个吴教谕如何了,以前听范琛说吴教谕的家人索贿,但郑云霄稍微打听得知,吴教谕本人还算正直的很。
次日发生一件事儿,让王孝棠心中欢喜不已,当真是机会难得。
他再一次去如意坊赌档寻找那癞头刘,却见到一群人正在围着一个人揍,一打听得知这人居然是县学吴教谕的儿子吴起隆。王茂如吓了一跳,心说这人居然叫做吴奇隆?难道也是穿越的?仔细听清楚才知道叫做吴起隆,不是奇怪的奇,是起来的起。
赌客们说着吴起隆原来是欠下高利贷钱财还不起,大家便要抬着他找到吴家,让吴教谕丢脸。但是吴起隆却抱着房梁柱子不肯松手,任谁拉都拉不动,大家这才揍了他一顿。
王孝棠心说还有这等好事儿,脑海之中立即百转千回,站出来伸手喊道:“诸位住手,诸位住手,再打下去就打死了,他要是死了你们不但不得到银子,还要吃官司。他欠多少银两?”
“他欠了二十两银子。”有放高利贷人说道。
王孝棠大笑道:“原来才二十两银子啊,不就是二十两银子嘛,我替他偿还了。”便掏出二十两银子给了他们,放高利贷的嘟嘟囔囔说这年月还有这等替人还债的傻瓜,收了银子咬了咬,不是铅块做得,便满心欢喜地退到一旁。
王孝棠走上前扶起吴起隆道:“吴兄,我们出去说话。”
吴起隆抹了一口嘴角的鼻子上的血,愤愤不平地说:“这位大善人,我只欠他们十五两银子,就在刚才借的。”
“你他娘的,我们赌场不要利息吗?”那高利贷说道。
“这才半日不到,刚刚过了一个时辰而已……”吴起隆梗着脖子说道。
高利贷叫道:“半日五两,一日十两!赌场规矩你不懂吗?不懂规矩以后别来借钱,玩不起就别玩!”
王孝棠连连劝说,吴起隆愤愤不已,两人离开赌坊便走到了一处酒家。要了点酒菜之后,两人一面吃着一面说起来。
王孝棠便问起他为何要去借高利贷,吴起隆叹气说:“还不是我爹爹,做一个教谕,哪里有油水可得。我大哥娶亲,早就花光了家中积蓄,现在到我娶亲了,对方居然要我家出两百两银子的聘礼。”
王孝棠惊呼道:“谁家如此可恶,居然要两百两银子聘礼。”
吴起隆垂头丧气说道:“是登州府的何举人家,他家一门四举人,乃是登州府望族。我能娶了她家女儿,还是我家高攀呢。”
王孝棠点点头道:“但是这两百两银子聘礼,却是多了一些,别说你父亲是做教谕的,便是做县令的,也要三思后行啊。”按照现在的购买力,两百两银子相当于二十万人民币了,在物质匮乏的明代,二百两银子何等重要。要知道,当初李可灼向皇帝献出红丸,皇帝也才赏赐了他二十两银子而已。所以这二百两银子在某些人的眼中不算什么,但在另一些人眼中却如沙漠中的甘泉一般贵重。
办事儿有的时候也要看机缘,花钱不是多就行,要看是不是时候。若是平时吧,这吴教谕不缺钱,自然也拿着圣人的教诲教育别人,可是轮到他落魄的时候了,就需要这钱了。王孝棠就遇到了一个合适的时候,现在吴教谕缺钱,很缺钱。
这个吴教谕是什么人呢,他是北直隶河间府肃宁县的人。
而河间府出的最多的不是别的,在明朝出的最多的、最有名的就是太监,为什么做太监?因为这个地方太穷了。而肃宁县出的最有名的太监,莫非当今圣上天启皇帝朱由校身边的秉笔太监魏忠贤了。
吴教谕是那种十年寒窗苦读屡试不中即将放弃的时候考中了举人的人,但是考了十年举人而不中,于是穷困了四十年。考中举人并不意味着就可以做官,吴教谕又坚持不懈地考了四次进士还是没有考中,只好放弃了。
举人只意味着他比别人每个月多一些月俸,在河间府也仅仅是一石细粮和五石粗粮。在明代一石相当于后世的六十公斤,按理说这些粮食足够举人全家用了,但关键是这里是河间府,河间府穷得很,举人只能拿到三分之一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吴教谕等了几年眼看着五十了,考不中进士,又没有事情可做,便四处借钱偷偷地贿赂了一下,被任命到魏县做了一个不入流的教谕工作,从此之后算是正式的国家干部了。
但是吴教谕仍然是穷啊,为了贿赂他东拼西凑借了一百两银子,在河间府那里一百两银子多难借到可想而知。而到了大名府魏县做教谕几年来,表面上风光无比,其实他的胆子小的很,谨慎的很,得来的钱也少的可怜,几年时间刚刚还清欠债,却因为大儿子娶亲又欠债了。这次小儿子娶亲,他却是真没办法了。奉着圣人的训导,过着赤贫的生活,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做海瑞一样的标准,吴教谕眼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娶老婆都不够,当真是急的够呛。
两人一面吃酒一面聊了起来,那吴起隆似乎对于自己生活的苦恼终于有了倾诉的对象一般,对救了自己的王孝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抱怨起来前后。
王孝棠一边听着一边心中笑了起来,最后对吴起隆道:“吴兄,其实这二百两银子,我倒是出得起的。”
吴起隆瞪起眼睛,最后摇了摇头道:“王兄,你是有事儿所求我爹吧?”
王孝棠笑道:“你是聪明人,我也是聪明人,聪明人遇见聪明人,一切都好办了。二百两银子,一个秀才名额,你觉得如何?”
“这……”吴起隆动心了,但是犹豫道:“只是这事儿是我父亲做决定,我也不能随便答应啊,我问问我父亲吧。”
“快快前去。”王孝棠笑道。
圣人的贫贱不能移的圣言让吴教谕心中犹豫再三还是推辞了,但是他倒是没有责骂幼子吴起隆,毕竟家里条件所限,儿子连老婆都娶不起,都是做父亲的无能啊。
吴起隆只好垂头丧气向王茂如说此时怕是不成,王孝棠又问他父亲是什么反应,吴起隆说:“父亲说休要再提。”
王孝棠笑了起来,附耳说道:“此事或可成也,你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回去,明日晚上便成事了。”
那吴起隆回家之后便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吴教谕的老妻心疼幼子,吴起隆说我肯定被人瞧不起,再也没脸出门了,不如遁入空门罢了,免的为难父亲。老母亲顿时抱着儿子痛哭起来,老太太见到小孙子痛苦,顿时指着吴教谕鼻子大骂起来。
那吴教谕心中也难过,他最宠爱的便是这幼子,眼看幼子失魂落魄,他内心愁苦不堪。
是廉洁公正,还是为了孩子铤而走险呢?
吴教谕难过至极,跑到观音庙去求签问佛,得到的一卦是“上下传来事转虚,天边接到一封书,书中许我功名禄,尽信书言一场虚”。吴教谕顿时大悟,尽信书不如无书,枉我三岁开始背诵礼仪道德,相信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但只看着书哪有颜如玉哪有黄金屋,书是叫我们做人的道理,不是做事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