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明月戏春蝉，清风采夏莲。歌声吴墙庭院，落花姊妹秋千。夜里绛烛陪泪，枕边心潮悄言。闺阁残梦多少事，天上人间？
绿鬓秋玉簪，螓首冬梅点。地北何知天南，总角欢笑他年。天人难敌离恨，清商不复新弦。笑问无情多少事，今夕旧年！
【正文】
盛禄元年，年间腊月，正是各家各户新桃换旧符的时节。凌府上下各自忙碌，男女老幼其乐融融。
“凌兄，值此佳节时际，在下实在是叨扰了。”凌府老爷面前，一身带盔甲手持宝剑的美髯大汉满面歉意。“本不想此时麻烦凌兄的。只是战事焦着，皇命急促，我家中情形凌兄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梦儿年幼，我实在不忍让她独自在家过年。蒙兄长不弃，只好托付给兄长了。”美髯公抱拳鞠躬，一脸遗憾。
“贤弟不必如此。”凌家老爷扶起美髯公，只见美髯公星目剑眉，英气伟岸；而凌家老爷江南才子，儒雅风流。不同气概，一时难分胜负。“我与贤弟自辅佐皇帝夺得天下，结为异姓兄弟以来，本就同气连枝。怎有叨扰不叨扰，拖累不拖累的话。梦儿也是我看着出生成长的，怎么说也算是我干女儿吧。再说我那曦儿早就吵着要去看她星姐姐了。让梦儿住在我凌府，她想必也欢喜得紧。贤弟上战场保家卫国，为兄于公于私都当保护好梦儿，贤弟放心，不必有后顾之忧。”凌家老爷凌淮安与美髯公星瀚都是助当今圣上夺得天下的功臣，凌淮安尚文，智谋天下；星瀚尚武，骁勇无双。皇上初得天下，便封凌淮安为相、兼任太子太傅，星瀚为异姓靖边王。尊荣信任可见一斑。如今大势未定。狄戎来犯，星瀚奉命镇守边关，驱逐鞑靼。星瀚与发妻柳如梦伉俪情深，未曾纳妾。可惜伊人早逝，星瀚不忘旧情，心怜爱女年幼，不愿续弦。军中无女子，星瀚只好将独女托付给凌淮安。
“凌兄如此说，星瀚自当保家卫国，不负皇命。”星瀚目光坚毅，片刻便化为一泓柔情水。唤道：“梦儿，快出来拜见干爹。”只见一个粉妆玉砌般的小人儿从星瀚身后探出头，作大人样深福，朗声道：“星梦拜见干爹。”随后转过身，对星瀚道：“爹爹，疆场刀剑无眼，还望爹爹保重自己，不必为女儿挂心。女儿会听干爹的话，等爹爹凯旋之音。”语气铮铮，可眼神中却充满了不舍与依恋
“虎父无犬女，梦儿小小年纪便可说出这些话来，当真令人刮目相看。”凌淮安赞道，“贤弟放心，待你归来，为兄必当完璧归赵。”
=======时间变换的分割线=======
新年新景，人儿依旧忙碌。丞相府前厅肃穆庄严，后院却是红梅枝丫，银装素裹。花枝下，只见一个穿着粉妆的小女孩妙目紧闭，双手合十，似是想将心中所愿诉给花神娘娘听。
“花神娘娘在上，信女星梦命途多舛，爹爹久在沙场，生死不过一线之间。值此新年，信女求花神娘娘保佑，愿我朝盛世太平，百姓安居，战火平歇；愿爹爹平安康健，早日归家；愿干爹仕途和顺，凌府上下家和安居；愿凌曦妹妹与信女年年相见，永不分离。”
花下女孩正是星梦。离家四年的星梦已有十岁。虽说凌淮安认了义女，圣上怜她幼年无依，早年便封了安平郡主。可寄养不同亲生，难免心中有几分寄人篱下之感。所幸凌淮安之女凌曦与她不过一岁之差，常年相伴，才少了几分孤独寂寥。
“星姐姐，我和流徴寻了你好久。姐姐却在这独自赏花，还让清商不许告诉我们你在哪里。如此乐事却不叫妹妹共享，当真是不够义气。”星梦侧目，只见一个穿着相同披风衣衫作着同样装扮的女孩走近，一双桃花妙目噙着笑意，粉妆红梅相映，娇花满苑，此处风景独好。
星梦见了来人笑嗔道：“不过是求花神娘娘福佑，日后曦妹妹得遇良人。这种话怎好叫妹妹听得。”
“姐姐不知羞！”凌曦听后满面羞红，“偏说为曦儿求良人，怕是姐姐在为自己求好姻缘吧。”说着话，凌曦便学着纨绔子弟般挑起星梦的下巴，星梦将手一推，好笑道：“小妮子不只是和谁学会了这个调调，恁得坏。”
凌曦吐吐舌头，又道：“姐姐乃是靖边王独女，才貌双全。更是圣上亲封的郡主，这可是莫大的恩宠。待到及?，想必求亲之人会踏破门槛吧。”星梦听后一怔，只是笑笑，也不言语。凌曦只当她是思家，想念父亲，便宽慰道：“姐姐，刚刚听父亲讲。星叔叔大败敌寇，不久后便可班师回朝了呢。”
“果真？”星梦听后，平素里恬淡如水的杏眸终于流出熠熠光彩。心间欢喜，眼波潋滟，清丽的面目上泛起浅浅笑容。仿佛是星梦以往不曾真心笑过，这轻轻一笑，凌曦似是看得痴了，不禁道：“星姐姐一笑，当真是让天地失色。”星梦一惊，立马收了笑，娇嗔道：“曦妹妹取笑我。这京师上下谁不知晓相府小姐年仅九岁便以生得国色之姿。长大后不知要怎样的名动四方，艳绝天下呢。”
“星姐姐乱说胡话。”凌曦轻声嗔道，面色薄红，弯腰拾起一团素白，向星梦抛去。星梦笑着躲避还击。粉妆白雪，红花银屑，嬉声巧笑，好不热闹。不知过了许久，虽说是冬日里，双姝却是流了些许香汗，鬓发微乱。亭台下两人相依，亲近至极。凌曦轻偎在星梦肩头，星梦目光温柔，凝视着凌曦。大大天地，小小人儿。时间仿佛凝止在这一刻，两人不知就这样待了多久。直到有家仆唤两人开年宴，领压岁钱的时候才回到阁楼里重新梳妆更衣，一阵手忙脚乱后才敢去宴席。席间，凌淮安将星瀚的准确归期告诉了星梦，星梦激动了好一阵。
宴罢，两人回到绣楼。红烛将屋子照的明亮。打发了侍婢，星梦自怀中掏出一个小巧荷包。上面绣着朵朵红梅，又散发着幽幽梅香。星梦抚摸荷包，道：“姐姐知道妹妹最喜欢梅花，这是姐姐亲手做的第一个荷包，一针一线都是姐姐缝的。里面的香料掺了风干的梅瓣。姐姐手拙，还望妹妹不要嫌弃。待爹爹回来，我便要离开凌府了。或许不能常常见面，见荷包如见人。”
“星姐姐，谢谢你。”凌曦收了荷包，与星梦一同进了被子，同床而眠。凌曦言语中略有几分寥落：“星姐姐，莫要乱想啦。星叔叔想必并不会阻碍我们见面的。日后你定可以常来，我也能常去看你啊。我还要晏宁哥哥继续教我舞剑呢。等我们长大，也嫁去一起好了。嫁给一家兄弟，姐妹变成妯娌，就可以一生一世在一起了。”
“曦妹妹……”星梦侧过头看向凌曦，面带微笑，目带哀伤。“我也想如此。只可惜我们的婚事，总不能是自己做主。”
“虽说婚事要听凭父母之命，可爹爹和叔叔也不会反对我们嫁到一处去得。”
“妹妹不懂……或许妹妹还可以爱上一个人，悄悄告诉父母撮合。婚事可凭父母做主。而姐姐只怕连爱一个人的权利都没有了。”星梦说着，笑容不再，满目戚然。“妹妹说我满门荣宠，幼年便有了郡主诰命，可与我而言，不过是一道枷锁。进宫需摆仪帐，朝见需佩仪冠。别人看起来好大的阵势好大的威风，可妹妹还记得宫里嬷嬷来教习礼仪几日的情形么？身为郡主，礼数不可废，婚配嫁娶更要等那一纸皇命，否则就是藐视皇恩，全家死罪。就算我喜欢一个人，也不能让爹爹请皇上赐婚。若是寒门之子，我爱的人会被人说攀附逢迎；若是名门望族，会被圣上当成结党营私。我不能让我爱之人受委屈，更不能为自己的感情毁我星家上下。”
“星姐姐说得太严重了。这朝野上下谁不知道爹爹与星叔叔同当今圣上出生入死，亲如兄弟。星叔叔更是皇上的救命恩人，叔叔劳苦功高，怎会被皇上那般对待。”
“陛下是明主，许你我两家无限恩宠。可是我自小便听父亲说过绝不能恃宠而骄。功高镇主之事，古往今来不知发生了多少。越是劳苦功高，就越应恭敬谦卑。对主忠心，对同僚大度，对下人宽厚，日省吾身，言行谨慎，才是为上官之道。”
“姐姐所说，我明白了。那我出门也应当言行小心呢。”凌曦若有所思，表情很是认真。却被星梦嗤笑道：“你还小呢，童言无忌，才不会有人在意言行是不是失礼。只是今日听妹妹一直在说嫁人，不知……妹妹可是有心上人了？”
“姐姐胡说！”凌曦面色绯红，瞬间缩进了被子里去，原本娇艳的容貌平添了一份柔美。星梦目露惊异，连忙侧起身子，垂首凝视凌曦，悄声喜道：“竟是真的？妹妹快说说是哪家的公子，竟能得到妹妹的青眼。”凌曦掀开被子，悄声道：“我告诉了星姐姐，姐姐可不能告诉别人，也不许笑我。”星梦听后，伸出右手小指道：“那我与妹妹拉勾，若是姐姐说出去了，姐姐便是小狗。”凌曦伸出小指，与星梦的小指勾在一起，轻声道：“那我便告诉姐姐。今日佳节，太子殿下来见爹爹呢。总听爹爹提起太子能文善武，才华横溢，是天降奇才。我好奇太子是什么样子的，便躲在了屏风后，想看他是有三只手呢还是有两个脑袋，结果不想他不仅和正常人长得没差，长身玉立，很是英俊风流呢。太子殿下是我此生见过最美的男子了。”凌曦一阵神往，面目都变的温柔痴迷了。
“小妮子春心动矣。只是妹妹可要想清楚，太子殿下说不定就是未来的皇帝。一入宫门深似海，坐拥三宫六院，妃嫔成群。妹妹当真愿意如此？凭妹妹家势容貌，若嫁亲王堪为正妃。可是太子，或会和亲，或会指婚于王公贵侯，义父虽贵为一朝丞相，太子太傅，可地位不比国公亲王，手上亦无兵权，户部又有个侯侍郎，虽位分不高，可年纪轻轻便能独当一面。听闻户部尚书年事已高，说不定此人便是接替的人选，他日必定能与义父分庭抗礼。名为内阁元老，表面风光无限，可于太子继立大统并无实际作用。妹妹，太子妃并非是那么容易当的啊。”
“姐姐说这些，妹妹自然明白。”凌曦沉思道：“既然如此，那姐姐当太子妃不就成了。皇上只有建安王一位亲兄弟，膝下一子一女，可女儿尚小，与太子年龄就不登对。星叔叔是唯一的异姓王爷，手握兵权。姐姐是目前本朝唯一的郡主，地位尊贵。嫁给太子不是正好。反正那太子爷要娶三宫六院，我宁可那是姐姐。到时我们姐妹效仿娥皇女英，共侍一夫。也不必分开啦。姐姐你说好不好？”
星梦听了凌曦的话，好笑道：“妹妹真是好容易就把姐姐卖出去了。只可惜太子妃哪是那么容易当的。只是家势够了还不行，更要容貌绝佳，气质上等，品性敦淑，有才有德。姐姐可不认为自己能被太子皇上皇后娘娘瞧上。”
“姐姐可不要妄自菲薄啊。我瞧着姐姐倒是样样都是顶好的。明天我便去求花神娘娘，让她保佑姐姐做太子妃。”
星梦、凌曦两人悄声吵闹，不知何时，双双睡去。帐外红烛明灭，一室温馨。
红烛下，纱缦里，姐妹悄言密语。
白雪歌，西风泪，朝堂云涌风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