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山路,三人一前一后足足走了三个多时辰,就在夙安腿软到差点坐地上时,终于抵达景湘城外。
景湘城原属南岭,虽后来归入北江,但还是延续着南岭特有的风俗传统,抬眼望去,街道市集中的女子人数多于男子,这样的盛景夙安也只是在女儿节时才见到过。城中女子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爽朗的笑声交谈声不绝于耳,每每遇见貌美或中意的男子总会上前询问一番家中有无妻主,亦或是否已娶了夫人,更有甚者当众调戏也是有的。
女子的直率与热情让夙安惊讶不已,虽来时也路过景湘城,却因着身体不适又是被马车直接送至城外,倒是没仔细瞧瞧这城中盛景。
而不远处的百里容此时却倍感煎熬,多年的远离尘世让他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女子,缓和了数天的恐惧之色再度覆上双眸,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
就在他们进城的那一刻,耳边吵闹的声音戛然而止。吸气声、窃窃私语声随之而来,女子的目光随着百里容的身影而移动着,痴迷的、爱慕的、惊艳的,但却不知是因着见到有个貌美女子与那公子并肩而行,还是被那公子眼中的厌恶之色与愈发冰冷的表情所震慑,四周的女子竟没有一个敢上前攀谈一番,就这么看着三人自身边走过。
那些目光落在百里容眼里,心中升起丝丝厌恶与惧意,十多年前的那个满月之夜在脑海中愈发清晰。那夜他被一个蒙面女子掳走,扔到山林间。一脸痴迷的注视着他,却又仿佛是在透过他看着别人,然后竟然吻了下来,那年他才五岁!疯狂的吻吓得五岁的他不知所措,若不是被师傅所救,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从此他便知道女子都是可怕的!
这段回忆被他深埋心底数十载,若不是那夜的情景阴错阳差的与心底的记忆几乎重合,他当真还能欺骗自己那不过是一场噩梦而已,还能欺骗自己只是因为她们痴迷的眼光才会厌恶女子。
他现在真的好想挥出袖中的毒粉,杀了那些让他恐惧的人!周身气压慢慢降低,却在听见身后那人的脚步声时,压下了那股杀意,莫名的心安。
这种安心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想再次靠近她,他现在真的搞不清楚了,为什么明明自己惧怕女子却还是想要靠得更近。
看着那些女子对着前面那人痴迷惊艳欲言又止的神情,夙安心里还是暗暗的不爽了一下。拽着画眉加快了步伐,决定先赶快找个客栈才是正事!
路南君悦,路北朋来,瞥了眼身后的一路无话的百里容,夙安暗暗叹气。心中默默掂量着身上所剩不多的盘缠,最终踏进了看着较为朴素的君悦客栈。
店里客人并不多,一青年男子正在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画眉走近询问:“小二哥,可还有客房?”
那人皱了皱眉头,又噼里啪啦了一阵,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来,倒吸了一口气冷气。
画眉见他盯着公子不动也不言语,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喂!”
青年男子这才缓过神来,喉结动了动,扯着脖子高声喊道,“掌,掌柜的!”很快,自后院磨磨蹭蹭出来一个中年男子,“喊什么喊,都说了不要大呼......嘶......”好一个气宇不凡、冠绝当世的男子,再一瞧那公子身旁的女子,虽看着不过二八年华,眉目间已隐隐有了倾国之态,好一对璧人!暗暗心惊不已,这二位看着可不像寻常人,可他也没听说最近有什么贵人来这景湘城啊。
这人到底是见过一些世面的,没让夙安几人等待太久,面色便恢复如常,脸上堆起了笑容,一张包子脸上堆满了褶皱,颇有种路边包子成精的感觉,“二位可是要住店?”
夙安皱皱眉头压下发笑的念头,皓齿轻启,“我们需要两间客房。”
“请随我来。”
“有劳掌柜的了。”
待定好了房间交了房钱后,夙安坐在桌旁,翻动着包裹中十余种药材。暗暗发愁,现在手中所剩的盘缠是不够明日租马车的钱了,而他们身上也只有这些药材能换些银子,又将目光飘到躺到榻上的人身上。那人,喜怒无常,她是真不知道该不该让他帮忙去换些盘缠。要不,她去?夙安烦躁的扯了扯头发,她哪知道这一根根干枯的花草到底能值多少银子?!
在心中将其他的法子否了千次万次后,还是觉得让他们当中唯一懂行的人去才最为妥当。夙安在心中忐忑的思索了好一会儿,要如何说才不会莫名其妙的又惹到他,又将要说的话在心中过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没有问题了这才说道:“公子,能否劳烦你去药铺换点盘缠,小女子实在不懂药材,不知道这些药材能换多少银子。”说罢又怕不妥,起身对着那人行了一礼,“劳烦您了。”回应她的确实一阵沉默,哎,他竟连话都不愿与她说了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就在夙安以为不会得到他的回应时,那人哑着嗓子幽幽说着,“你去罢,我想......我想歇一歇。那人参大概三百两。”
这时,夙安才注意到,这人面色苍白,好似有点不对劲。
上前两步急道,“你怎么了?”
“没事,歇一歇便好。”
见那人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又瞧了片刻,见他确实除了面色苍白没有其他症状,想来应该是天气太热有些中暑罢,刚刚自己竟忘了他可是怪医,说了没事自然没事。这才拿起他提到的人参,与守在门口的画眉一同走出了客栈,在景湘男子的注目礼中踏入药铺。
就那么一小根人参,竟然真的卖了三百两白银!与药店掌柜要了五十两现银与二百五十两银票,捧着荷包的夙安,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二人再次在景湘男子的注目礼中向着客栈走着。瞧着四周的人,夙安忽然想起那些盯着百里容的目光,复又回了药铺,向掌柜要了一些可简单改变容貌的药物,又进了成衣铺,买了两件素衣男服,这才返回客栈。
走过那房,见着屋门紧闭,想着时辰尚早,也就没敢去打扰,二人便回了自己的屋子小憩。
酉时,也是该用晚膳的时辰,夙安被画眉叫醒。日落西方,余辉将天边染红。
伸了伸胳膊,由着画眉穿好外服,简单整理了微乱的发丝。想着是否要去叫那人一起下楼用膳。
轻轻叩响隔壁的房门,门内竟一点动静也没有,怪了,难道人不在?
“公子,你在吗?”
又用力拍了拍,门竟然被她拍开了。
见着床上那人还似她走时那般躺着,上前轻轻叫到,“百里公子,可需下楼用晚膳?”
却在那一刻才看清楚,那人竟面无血色,额上还附着细细汗珠,时而薄唇紧咬时而喃喃自语,嘟囔着什么。夙安一惊,这人是怎么了?!
素手连忙抚向他的额头,却在刚好碰上时,被一手扣紧了脖子。一双混沌的眼眸兀自睁开,带着一抹肃杀之气。待看清了面前的人,眸子里的杀意才渐渐散去,手掌改扣为推,用力将夙安推了出去,低吼道,“滚出去!”复又似无力的闭上了眼,再没了动静。
夙安被这一惊一呵吓的两腿发软,瘫坐在床边,大口的喘着粗气。伸手抚过脖子,颈间还在的凹痕与那火辣的感觉无不提醒着自己刚刚差点一命呜呼。片刻后,她终于自那恐惧的阴霾中走了出来,冷静的回想着那一瞬间的事。刚刚那样分明是他无意识的行为,再看看“凶手”正安静的躺着,心中疑惑不解,为什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