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嬴稷的骤然崩殂宛若给山东诸国的观星神棍们打了一针鸡血,他们纷纷声称天降异象,死命的忽悠着各国的掌权者,而我们的主角赵政却真正的看到了漫天星斗,虽是烈日当空的大白天,眼冒金星的他仍生出了荡漾在星海中的幻觉。
更为奇妙的是,他根本无需刻意追寻“我是谁”或“这是哪里”这类困扰人类千万年的玄奥哲学问题,纷繁的记忆恍若加速千万倍的电影画面,疯狂镌刻入脑海之中,赵政便仿佛完全经历了一位与自己同名的古代孩童短短九年的人生。也许是在雪崩中经历过生死间的大恐惧,也许是撞坏了脑子,影响到神经反应弧,总之赵政几乎瞬间就意识到自身穿越的可笑事实,甚至坦然接受了。
穿越,虽是个复杂的技术活,初始阶段却可以简化为两个基本步骤,首先闭上眼,然后睁开眼。赵政算是比较倒霉的穿越者,正在进行着与众不同的第三步骤,剧烈的呕吐。腹部遭受到的猛烈重击引发胃部蠕动,连连干呕之下的他只觉翻江倒海,日月倒悬。
即便赵政早已被打趴在地,悲惨若斯,雨点般落在他身上的拳脚却并未稍缓,尤其几脚直奔脑门的重踹,让他产生了脑部重创带来的剧烈耳鸣,险些昏死过去,几乎将刚刚穿越重生的他生生重新送入轮回。赵政明白,自己仿佛被搅拌机绞成了浆糊的脑浆,一时间难以完全消化那些原本并不属于他的记忆,强烈的求生意志驱使他迅速回过神来,急速判断着自身面临的困局。
赵政好歹是从小在孤儿院摸爬滚打成长的,打架斗殴的经验实在堪称大师级的水准,如今大难当头,丝毫不顾及脸面,手肘稍微用力撑起身子,捂着脑袋,撅着屁股,宛如野狗般迅速匍匐前行,紧接着一个看似狼狈的驴打滚,便完美的脱离的漫天拳脚。
顺势稍微起身的赵政单膝跪地,手臂微垂,他猛地抬起头,狭长双目中,满是血丝的眸子寒光凛冽,宛若一匹受伤的小野狼,试图尽力看清眼前朦朦胧胧的影像。
映入眼帘的几个少年都是古代装扮,脸上纷纷露出惊异之色,却又满是不屑的继续谑笑着向他再次逼近。
“咦?这秦国的小畜生倒是结实……竟还能缓过气来。”
“那就接着打,胆敢碍了太子殿下的眼,打死了又怕个甚?”
“就是就是,乐乘那厮也瞧这小畜生碍眼,又不敢亲自出手,方才跪求太子为他出气,燕人就是没卵子……”
……
赵政在警惕之余,却又没来由的生出无比奇异的感觉,明明听到的话语不是熟悉的标准京普,而是某种带着浓重口音的地方方言,自己却能完全理解其中含义,宛如本能般的毫不费力。所幸早些年勤工俭学时做过翻译,类似于即时口译的思维语言转换并没有难倒赵政,何况他潜意识里似乎牢牢铭刻着这种陌生的语言。
赵政来不及再细想,两手微微卷了卷颇为碍事的宽大袍袖,迅速思索着逃跑的可能性。双方的差距实在太大,面对这些十来岁的壮硕少年,以自己如今区区九岁的孩童之躯,硬拼只有死路一条。
当啷~~
一个物件突然从赵政本就凌乱不堪的胸前衣襟中掉落而出,砸在他身前的青石地面上,生出一道脆响,放眼望去,却是一柄鞘柄上镶嵌着许多细碎宝石的短小匕首。
赵政只是短暂的楞了须臾,便是一个激灵,猛地拾起匕首,正要抽刀出鞘,却随即听到几声刺耳的拔剑声,再抬头望去,只见那些少年们早已停下进逼的脚步,手持着长剑护住其中为首的白衣少年。
“呵呵,无妨,谅这孽种不敢造次!”
白衣少年却仍是满脸谑笑,只是若无其事的摆摆手,示意其余少年们不需如此谨慎,甚至大摇大摆的越众而出,仿若毫无防备般走到赵政身前数尺,傲慢的俯视着半跪在地的他,饶有趣味的啧啧道:“想来是被逼急了,方才有了几分秦人的血性。你若是当真不惧,只管动手,若是能让孤退避半分,今日便可饶过你。”
赵政只是稍微估算了一下距离,便迅速的打消了出手搏命的打算,因为自己要想挟持住这少年,简直没有半分胜算。这白衣少年看似托大,其实右手正有意无意的拨弄着腰间的玉带,赵政几乎可以断定,只要自己敢抽刀出鞘,下一刻白衣少年就能迅速拔出悬挂在他玉带左侧的长剑,将来不及起身的自己斩杀当场。就算侥幸将少年杀死,自己也必定会被一旁虎视眈眈的其余少年剁成肉酱。
“孤?……”
稍稍冷静下来的赵政反倒突然心思清明,骤然察觉到了某些关键,不由一阵心悸,脊背刷得一下冷汗狂冒。这少年竟然以孤自称,自己现在是穿越到了古代啊,能够称孤道寡的角色,岂是寻常货色?头皮发麻的赵政彻底放弃了行险一搏的打算,原本溢出腥甜鲜血的嘴角泛起些微苦涩,无奈的抬头再度打量白衣少年。
“嗯?”
前世的赵政为了在充满谄媚色彩的华夏经济学界混个温饱,溜须拍马必不可少,察言观色的本事更是炉火纯青。白衣少年毕竟年纪尚幼,原本深埋在眼底的几分期待甚至称得上有些急不可耐的微弱亮光,此时由于赵政出乎其意料的迟疑和犹豫,似乎开始有些按捺不住,在深褐色的瞳孔中一闪而逝,却恰好被赵政这个老油条捕捉到了。
“这个小龟孙似乎有些忌惮,貌似不敢先动手杀我诶?”
赵政心中猛然生出一股没来由的直觉,其敏感程度直追更年期妇女恶名昭彰的第六感,索性一咬压根,非但没有拔出唯一护身的匕首,反而迅速将它扔到地上,仿佛那是一块烧得通红的木炭。
那白衣少年见状,却是骤然一愣,脸上再也没有先前猫戏老鼠般的傲慢谑笑,而是急速变幻着讶异和遗憾之色,显然赵政适才的举动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竟令他生出无所适从的感觉。
“嘿嘿,小兔崽子,想跟老子耍心眼,你还嫩得很。”
赵政心中暗自冷笑,脸上却摆出一副战战栗栗的恐惧之色,仿佛被壮汉蹂躏过千百次的无助少女,端的是楚楚可怜。若非尚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膀胱,赵政甚至不介意在裤裆里尿上一泡神仙水,好让自己的彷徨恐惧表演得更淋漓尽致些。透过白衣少年便秘般的面部表情,此时的赵政完全可以肯定,只要自己不愚蠢到先动手,这少年和他的狗腿子们顶多继续将自己暴揍一顿,根本不敢当真要了性命。如今他唯一期盼的,就是尽力装装柔弱怯懦,哪怕当个缩头乌龟王八,只求少挨点揍。
从某种程度而言,打小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赵政在挣扎求生之余,压根没有多余的自尊心。所谓无比的自卑产生无比的自尊,这种哲学式心理定式对于他而言,显然是完全不成立的。自尊个麻批!能值几个钱呢?能不能在四环外买上半个厕所?
沉默,尴尬的沉默,可笑到无以复加的尴尬。
在某些时候,张牙舞爪的人类和呲牙咧嘴的野狗并没有明显的差别,当领头的恶狗诡异的沉默下去,一旁原本摇旗呐喊的小把戏也就彻底消停了。然而赵政非但没有继续高兴,反而愈发忐忑起来,尤其是在他发觉白衣少年的脸色愈发阴沉,甚至隐隐开始泛青的时候。
“麻蛋,这群二货,还不动手揍我,这让你们的主子怎么下台阶啊?”
赵政内心大声疾呼,恨不得马上爬过去主动求虐,毕竟他虽然看出白衣少年由于某些忌惮而不敢当真杀他,但谁有能预料如果真把青春期的熊孩子逼急了,会不会热血上脑,真的拔剑砍人啊?到时候就算能保住小命,缺胳膊断腿的岂不冤枉?
老天爷此时倒是开眼,也不知是不是觉得前世多少有些亏欠赵政这倒霉蛋,终究要在今世补偿一番,就在赵政向三清老祖,耶稣基督,真主阿拉和西方如来循环祈祷了好几遍后,终于似乎有了转机。
“政弟!”
焦急的声音远远出来,虽然明显有些稚嫩,还带着几分少年变声期特有的公鸭般嘶哑,但毕竟打破了眼前愈发可怕的沉寂局面,听在赵政耳中简直如闻仙乐。
在场的众人纷纷扭头望去,只见一个枯干瘦小的身影从远处匆忙奔来,屎黄色的宽袍大袖来回摆动,好像两副挂在竹竿上的大裤衩,正在迎风舞动。
赵政虽然来不及从凌乱的记忆中提取出关于来人的信息,但对这突然出现的天使小哥打破了眼前的僵局,实在是抱着万分感恩之心。然而乐极之时,必然生悲,赵政还没来得及稍稍松开紧绷的心弦,脑袋就猝不及防的挨了狠狠一脚,耳畔嗡嗡一阵巨响,两眼一黑便是倒在地上。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赵政只觉一个瘦小的身躯猛然扑到自己身上,耳边传来一声傻笑:“嘿,政弟,为兄来也!”
“……好重!”
赵政无厘头的吐出最后两个字,便华丽丽的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