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风度
时间一天天过去,男生宿舍楼,似乎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
白衣女子再没出现过,即使李盛依然坚持每晚午夜十二点,准时站在阳台边,观望阳台外面的世界,带着莫名的期待,也许还有纠结。
既希望再次见到白衣女子,知晓她在查探什么,与他是否属于同一类人。有时,却又不希望她再次出现。他心底似乎还没有做好,迎接那个未知的世界的准备。
由此习惯成自然,逐渐在午夜时分,竟隐隐有了尿意的感觉。
宿舍楼第一层的阳台上方,是由混合钢条交错形成的半封闭环境,预防某些不被提倡的不良事件的发生。
李盛的能力,还无法让自身的身体,从钢条交错的孔洞中通过。
唯一变化了的现象是,每个周末,刘恪都会外出,直到周日吃过晚饭才会回来。这件事,只有114号寝室内的四人知晓。但刘恪却再也没有陪伴过,他的这些可爱的室友们了。
对此,黄磊和金丰二人虽偶有抱怨,但更多的却是欣羡。只有李盛,在看向刘恪的眼神中,深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怜悯。刘恪的身体,同样在不易察觉的,日益消瘦和憔悴。
直到一个周日的傍晚,在超出以往太多时间的情况下,刘恪才从外面慌慌张张的跑回了寝室,姗姗迟来。
按照一贯的“尿”意,在校内晚餐结束一个小时多一点的时间内,刘恪就会从令人欣羡的幸福生活中回归现实。
可这一次,在这一个小时多一点的时间之外,又多出了一个小时多的时间,才堪堪发现刘恪的身影,从虚掩的房门外,急急忙忙的冲了进来。
不顾室内三人良久苦等的幽怨,与三双渴望情感滋润的勾勾直视的眼,刘恪径直冲往自来水旁,拿起水杯咕噜咕噜灌了两水杯的水,才算停止。
“刘恪,怎么啦?”金胖子视线中的幽怨变换了颜色,夹扎着一丝不加掩饰的关心在其中激荡。
“呼~呼~”放下水杯,刘恪仍旧撑在床铺下方的书桌上,猛吸了两口气,仿佛惊魂未定。
“你们相信,这世上有鬼吗?”刘恪转过身,对着他的室友们,问出了一句似曾相识的话。这是刘恪今儿个回到寝室后,说出的第一句话,一点也不感觉,冷落了这些孤苦伶仃,还要苦苦等候某人艳遇归来的室友们了。
“刘恪,你最近没什么事吧?”黄磊也是一脸的关心。
“李盛,你觉得,这世上有鬼吗?”他直觉也许李盛能给出答案,给出他想要的答案,无关乎问题本身,而是,能否就他遇到的问题,给出启迪。
“刘恪,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李盛小心翼翼的问道,“是……柳阿姨吗?”这是李盛能想到的唯一的可能性。其余,就不是李盛所能设想的了,毕竟李盛不是刘恪身体里的蛔虫。
这试探,却已是问题的关键。
刘恪摇了摇头,不置可否,“李盛,你跟我去图书馆查点东西。”
李盛看了看金丰和黄磊二人,二人倒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眼睁睁目送他们远去。毕竟,近几日,李盛和刘恪似乎走得特别的近。
二人从寝室出来,刘恪倒也没有真个带着李盛去图书馆,而只是来到宿舍楼外的某个角落,仿佛一下子卸去了所有坚强的伪装,沉重的呼出一口气,然后……
然后,带着抖动的颤音,说出了一句教人颤抖的话,“我可能,见鬼了。”
李盛带着探询的目光,小心翼翼的盯着刘恪的双眼,直到确定此时,不是上半年某个愚人节的延续,仍然用疑虑的口吻询问道,“你没事吧,刘恪?”
李盛不确定,刘恪是否精神方面出了问题。
当然,这种怀疑表现得极其小心。但仍不妨碍刘恪敏锐的察觉到了。
于是……
“李盛,你听我说。”刘恪的话语中,有着能让李盛皱眉的情切,毕竟有些误会不能太深,“事情是这样的。”
同往常一样,经过一夜的疲倦,刘恪一直躺在柳阿姨的床上,睡到了午后。
平躺在床上,被褥整齐,齐肩盖在肩上,像是有人在离开之前用心整理过。脸色平静,只是显出某种过度之后的苍白,想必昨日晚间,同那个一早离开的人之间的交流,是有些激烈。
舒展的眉头微微的彼此紧了紧,也许有一些不好的事,发生在了正在进行着的梦中。两声突兀的“咔”、“咔”声,一顿一顿,节奏分明的,在刘恪身后响起。就像突然复活在床下的躯体,在缓慢的活动指间早已僵硬了的关节。
刘恪霍然张开了眼,盯着盖在脸庞上方的天花板,双目无神,也许其中的神色,在穿越梦境与现实的时候丢失了。紧皱的眉头,却愈加紧凑了。
身后的“咔咔”声仿佛有所察觉般,顿然止住,万籁无声,房间又恢复了平寂。
刘恪回过头……刘恪回不了头,所以只是将一双惊恐的眼睛,望向了床外。
然后,翻过身子,缓缓向着床沿爬去。
双脚落地,轻轻下了床。蹲下身,猛然掀开垂落在脚边的床帘,视线向着床底下方的空间搜寻而去。
无需他浪费过多的精力,还有惊恐,只一眼,在视线进入床底的瞬间,便立刻与一道似乎等待了许久的目光,触碰到了。
双眼弥漫着红光,带着凶猛,如脱困的野兽,刚一接触,在它面前,如此稚嫩而弱小的刘恪,又岂能是其对手。
刘恪跌坐在地,身子后仰,仿佛有某种红色的力量将他击退。双眼却固执的盯着床下,仿佛在观望着最后的恐怖。
卧房楼下的客厅中,有一个女子抬起了头,目光宁静,望向刘恪所在房间的方向。
撑起的右臂也随之松开了手。
床帘垂落。
有一只从床底下伸出的手,接住了它。
一颗脑袋从床下伸了出来,目光柔和而良善,眼中黑白分明,红光不在,仿佛刚才一瞬的对视,只是某个美好的错觉。
整个身体仍然保持着爬动的姿势,在刘恪惊魂未定的目光中,从床底下,一点一点,缓慢的挪出。
仿佛复活的僵尸,仍在适应着重生后身体的灵便,却又不愿意被眼前这个弱小的人类察觉。在做好某个万无一失,一击必杀的准备之前。
这是一个男子,除了身上的西装看起来有些陈旧和脏乱之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绅士,或者说,它,或者,他,就是一个绅士,一个从床底下复活,重生了的绅士。
刘恪看着站在面前的男子,有些眼熟,这种熟悉感让刘恪的大脑有些恍惚。在刘恪的迷蒙和恍惚之中,这位绅士向着刘恪微微一笑,伸出了右手,平等而礼貌。
刘恪站起了身,情不自禁的伸出右手回应。那只手手柔软而冰凉,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有皮和肉从它上面脱落。
两只坚定而有力的手,在穿越了生死之后,最终紧紧握在了一起。
“我是这间宅子的男主人。”这位绅士自我介绍。
却在刘恪脑中引起了轰鸣,缓缓回头,身体紧绷,颈脖僵硬。僵硬的不仅是身体,还有脸上的面容和表情。
这个男子岂不正是床头墙壁上,那孤零零挂着的结婚照中,与柳阿姨站在一起的男子。
男子微笑着,在每个周六的夜晚,看着另一个男人,或者说男孩,与自己美艳而妩媚的妻子,在原本属于自己和这个女人的床上,掀起云雨。
耳边继续传来男子的声音,却是一番让刘恪诧异不已的话。
“……我刚从外地回来。”这是刘恪得以在每个周末霸占了卧室,霸占了卧室内,原本不属于他的床,和床上的女人的缘故,“进来找点东西,看见你还在熟睡,就没去打扰你。”
仿佛在解释,这根本就是在解释吧。哪个男子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即使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却早已发育得完全,——躺在自己的床上,还能处之泰然。并且要多番解释,避免了误会。仿佛做错了事的,不是刘恪,而是自己一般。
男子从左手的无名指上,取下了一枚沾满了灰尘,色泽暗淡的钻戒,神色平静,露出回忆,还有缅怀,“这是我和妻子结婚时的钻戒,若是弄丢了它,我的妻子一定会杀了我的。”
说这话时,刘恪分明在男子的嘴角,看到了一丝嘲笑。也不知是在嘲笑他的妻子跟他开了个玩笑,还是在嘲弄命运。
只有男子知道,这是她的妻子在杀死他时,不曾取走的,象征了他们婚姻的东西。现在,他取下了它。
刘恪实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又仿佛什么都不必说。男子显然不需要他的安慰。也并不需要他说些什么。仿佛一切的话都不是说给他听。
“好了,我要走了,公司还有点事,你在这里,继续休息。”
看着男子的背影消失在卧房门外,刘恪大脑被一片浓郁的迷蒙和恍惚包裹。多么朴实,多么良善的一个人啊。
可是男子看着他的神色中,自始自终不曾消失的嘲弄,却如漆黑中的一道芒,无情而冷冽的,无时无刻不在警示着他,这一切看起来,又多么像是一个慌。
整个下午,围绕着男子的出现,无处不在透露出古怪。无论男子的打开方式,衣上仿佛被腐蚀过的旧痕、灰尘,还是言语,神态,以及极端的弱智。
刘恪迷惑了。
成人的世界始终充满了狡诈。
但他却不知道,与他打交道的,又岂止是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