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铁刃割破肌肤,鹿邑脸上一片释然,可是当他以为可以成功赴死的时候,手中长剑却莫名脱手而飞,直愣愣地插在了雪原上。
鹿邑怔了半晌,再次弯腰捡起一把剑往脖子上抹去,可这次,还没待剑刃触及颈部肌肤,手中剑再次脱手而飞。于是他又捡起一把大刀往肚子刺去,大刀也如同前面的剑一样,根本无法伤他分毫。鹿邑发了疯一样跑着捡起一样样兵器试图自杀,可是直到累得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也没死成。
鹿邑仰躺在雪地上,泪流满面,双拳狠狠地擂着身下的雪地,咬牙切齿地朝天大吼:“贼老天,我跟你有仇吗?为什么连死也不肯让我死?那么多人想活你不让活,贼老天你有没有天理啊……”
“我只是想死而已啊……”
鹿邑歇斯底里的吼声在四野里回荡,隐隐约约传来的回声如同无数个徘徊不定的幽魂在浅唱轻吟。
“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别喊了,你是死不掉的。”这时一个幽幽的声音自鹿邑的耳边响起。
鹿邑侧头望去,看清那人的模样后一骨碌爬起来,悲愤地以食指指着那人道:“为什么又是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一出现就没有好事?”
鹿邑的对面,盘膝端坐着一名黑衣人,黑衣人并没有回答鹿邑的问题,而是环顾了一下四周堆积如山的尸体,叹息着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战争,永远是人类自己最大的敌人。”
鹿邑从黑衣人口中听出了些微感叹,却感受不到一丝悲天悯人,就仿佛,坐在尸山血海中央的他,眼中只有苍茫的雪景,而没有数千条失去了生命的尸体。
这得需要多么冷硬的心肠才能对着这遍地的尸首无动于衷?受不了他的这份无动于衷,鹿邑讽刺道:“这已成枯骨的人中也有你的挚友呢。”
“对于你来说,人死如灯灭,可对于我来说,死,代表着新生,虽然不舍,却无须感伤。”黑衣人淡淡地瞥了一眼鹿子弘与凌家兄弟的停尸处,然后转头向鹿邑道。
“呵……”鹿邑轻轻扯动嘴角讽刺一笑,“新生么?可对我来说,他们已经永远地死了,对于他们的亲人来说也一样!”
“现在请你告诉我,你所谓的新生,能让我再看见他们熟悉的容颜吗?能让他们的妻儿再次享受到家的温暖吗?能让他们如故地扮演他在这世上曾经的角色吗?不必你回答我,我知道答案——不能!对于每一个人来说,这一世的亲人、爱人,是无可替代的,是失去了就永远也寻不回来的……”
“你是什么人,我不得而知,可我只是一个平凡人,一个只想得到父母亲人的关爱,然后和自己的爱人一起厮守一生的平凡人。可是上天待我何其不公,我的亲人,我的爱人,我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地死在我的前面,我悲伤,我愤怒,我怨恨,可我无力回天,所以我困了,我累了,我不愿再苟活下去,可上天为什么连死亡的权利也不肯给我?”
“我知道你不是凡人,上一次遇见你时我就知道,我也曾猜想青辰和你做了什么交易,所以,原本该死的我活了,而青辰死了。我没问你原因,是因为我知道青辰希望我活着。可现在,我活不下去了,我现在很累,我想爹娘,想青辰,想长风叔,想大伯,想少风叔云风叔,一个人孤伶伶活在世上,每一刻都是煎熬。既然你说死亡即是新生,为什么不让我重新来过?难道我上辈子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注定今生要日夜饱受煎熬?”
听完鹿邑满腔激愤的话,黑衣人,也即是鹿邑所熟悉的冥无波沉默良久,然后仰天低叹道:“难道,我做错了吗?”
鹿邑望了冥无波一眼,又自一头倒在了雪地上,了无生气的双目凝望着深邃的夜空,喃喃道:“好美啊!如果能就这样死去,该多好……”
鹿邑疲惫地闭上了眼,这一刻,他什么也不愿去想了,就这么沉沉地睡一觉吧,既然死不成,那就睡吧,最好这一睡就永远也不必醒来了……
冥无波怔怔地望着安然入睡的鹿邑,他听出了他话语中极端的厌世,这样的人就算活着,也注定是行尸走肉罢了。
冥无波就这么端坐在熟睡的鹿邑身边,端坐在无数失去生命的尸体中央,陷入了深思。
雪,又纷纷扬扬落下,一点一点地将满地的尸体掩盖住,浑身血污的鹿邑也被雪一点一点掩埋,可他连动也不曾动一下,宛若尸体一般,任这纷飞的雪花肆虐。
良久,冥无波低低喟叹一声,伸手拂去鹿邑身上的积雪,站起身来,弯腰将几近冻僵的鹿邑抱起,轻盈地走向鹿子弘、凌少风、凌云风的停尸处。
将鹿邑放在鹿子弘身边,冥无波伸手拂去鹿子弘脸上的雪花,端详着那张已经失去生命力的面孔片刻,然后双手结了一个怪异的手印,一片弧形的白色光幕凭空出现,罩住他以及并排躺在地上的四人,瞬息之间,雪原上便失去了五人的踪迹。
雪,继续落下,将大地上最后一行脚印也掩盖掉。苍茫的雪原,寂静、干净,仿佛曾经的喧嚣,只是一场春梦了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