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张峄山却下意识挥舞起了手臂,扯着嗓子嘶吼道:“快逃!后面是个疯子!你会被他杀死的!”
张玄双眼微红地蹲在树干上,事到如今,开弓已是没有回头箭,他同样吼道:“你走!我断后!我有办法离开!”
“放屁!快逃啊!我拖住他!你会死的!”
这一刻,张峄山希望两人之间的距离能够再长一点。
“快逃啊!!”
他重复着这么一句话。
“快逃啊……”
张峄山稍缓速度,咬紧牙关看向树上,怀着自己也难以辨认的情绪,像是愤怒,像是哀求,喉咙里挤出了这么几个字。
张玄平复呼吸,架起弓箭,瞄准林深之处,仿佛听不见他的哀求,也看不见他的愤怒,只是冰冷地呵斥了一句。
“活下去!”
张峄山身形一顿,下一刻再度果断狂奔起来,只有泪水不听使唤地掉了下来。
张玄屏息几秒后,便有一道饿鬼般的怪影进入了眼帘,对方浑身缭绕着白浊的雾气,奔跑也充满了原始与野蛮。
老人见到张玄,兴奋得眼绽精光,手爪猛推地面,借助粗壮的树干不断折跃腾飞。
张玄吓得手一抖,手中的箭飞射出去,歪打正着射中了老人的头颅。
叮——
下一刻,箭簇弹进了一旁树干里。
老人近身后,一爪摁住张玄的头颅,如饥似渴地从高空坠下,掀起一串两三米长的血色尘土,旋即癫狂沙哑的大笑响彻在山林间,难以听见那一道道撕肉啃骨的呼噜声响。
张峄山攥紧拳头,眼神很快就颤烁起来。
感受得到。
他感受得到。
二哥死了,二哥死了,那个傲慢的二哥死了。
张峄山仍然不停奔跑,痛苦与愧疚在脸上扭曲了成一团,他畏惧死亡,他只能是一个逃兵,为了活下去的欲望不惜背叛自己的至亲。
这一刻,他才知道,脱去猛者的光鲜外衣,自己仍然是一个懦弱的孩子。
“啊、啊啊——呃啊、啊啊啊……”
张峄山忍不住发出一声声号哭,原本想要放声嘶吼,却只敢将声音压得极细极弱,或许并不能称为哀嚎。
“啊、啊啊啊、啊啊、呃啊啊啊啊啊啊——”
他痛哭流涕,视野模糊不清,鼻中的堵塞使呼吸都变得困难,却一刻也不敢停下脚步,尽一切可能远离那头披着人皮的怪物。
——不要,我还不想死。
——不想死、我不想死……我根本不是自愿来这种鬼地方的。
原来死亡隔得这么近,原来死亡一直埋伏在身边。
那个眼神,张玄那个冰冷又宁静的眼神,在张峄山脑中挥之不去,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那般泰然自若,他不能理解,二哥是被施了什么魔法,才敢于对抗那个疯子。
附近的地形变得熟悉起来,像是有一盆清水倒在了头顶,将悲愤统统冲洗掉,张峄山重振精神,胡乱拭去脸上的涕泪,改变方向朝着晶矿奔去。
半分钟不到,一顶熟悉的帐篷就出现在了前方。
张峄山闯进帐篷,深知现在不是触景生情的时刻,火烧火燎地乱找了一番,最终在地上发现一瓶被自己不小心摔碎的反噬之剂,他赶紧连土带渣地喝掉剩下的药剂,再匆匆跑出帐篷,冲进矿洞。
这时,遍布血迹的怪老人骤降在地面,蹬出一股裹挟着碎石沙土的气流,冲进矿洞。
叮叮当当——
这股气流在晶矿石壁上碰撞弹射,毫不留情地嵌入了张峄山的脊背……
〇
——痛。
身体持续悲鸣着,阿尔法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却黑得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通过双手摸索凹凸不平的地面,借此判断自己所处的环境。
他记得之前山峰一阵晃动,接着所有人就掉进一个大窟窿,顺着乱七八糟的隧道摔来摔去……这么说,自己应该位于地下深处,不知道有没有进入诅咒范围。
咯噔咯噔。
黑暗之中,有种怪音沿着墙壁传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附近游荡。
阿尔法小声问道:“谁?”
谁……
……
余音扩散开去,奇怪的声音又消寂下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周围还是隧道吗?
阿尔法在冰冷的斜坡上趴了一会儿,当直觉告诉他安全了,他才踉踉跄跄地站起身,稳住身体,试着朝高处走了几步。
哐当!
才走几步,他就一脚踹中了什么硬物,在又黑又寂的隧道里引发一阵锐响,这一次,他终于被发现了。
“谁在那里?阿尔法吗?”
“恩。”
阿尔法朴实地应了一声。
不久,一片朦胧光线从旁边的石缝里钻透进来,将阿尔法蓬头垢面的样子暴露无遗。
来者调暗了光亮,露出一张污浊又清冷的脸,正是北新。
“我长话短说,现在的处境很危险,这些隧道是由不同体型的地行蛇挖出来的,按照我们的伤势来看,并没有陷入地底多深,不用顾及晶矿的诅咒,但也尽量不要往下走,因为附近极有可能游荡着一群地行蛇,不,甚至还有被仿生鬼控制的蛇尸,你一个人行动一定要保持安静,遇到它们排下的粪便就涂在自己身上,我说完了。”
“我能过去找你吗?”
“这石壁至少需要先锋镐才能打破,况且聚在一起气味会变浓,不一定是好事。”
“其他人呢?”
“我和天香在一起,碰巧捡到了驱暗帽,婉清带着哨笛,莎莉更不需要担心,你只需要保护自己,尽量往空气澄净的方向走,那周围应该有连接地表的隧道。”
“哦。”
“还有,阿尔法,你怕死吗。”
阿尔法歪着脑袋认真想了一会儿。
“死是什么?”
北新叹了口气,仰起头:“但愿你今晚不用知道它的含义……就这样吧,祝我们好运。”
“恩。”
离别前,天香才露出脸匆匆说了几句话,无非是让阿尔法照顾好自己、遇到地行蛇不要慌之类的,看她红着眼睛的模样,应该也是怕得不行。
接着光亮抽离石缝,黑暗爬满了隧道。
阿尔法握着哨笛贴着墙壁,聆听两人蹒跚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彻底泯灭。他忽然记起了一件事,在兜里一阵摸索后,掏出了一支哨笛。
——阿尔法,我的哨笛先给你吧……娘说过,只有心境纯净的人才能唤醒哨笛,我害死了驼兽,我不配拥有它。
这么说,如今木婉清也许独自一人,且没有任何自保能力。
阿尔法将哨笛戴在颈前,心头又是一动,当即蹲在地上胡乱摸索,最后如愿以偿地摸到了一件冰凉的器具,有着坚硬的外壳,棱角分明的触感,正是刚才踢中的事物——先锋镐。
他握住把柄,在石壁上轻轻一敲,顿时一阵朦胧光晕充斥于镐子顶部,其核心一明一暗,能量所剩无几。
接下来一段路程,阿尔法听不见其它任何动静,只有脚步声与自己作伴,为了熟悉漆黑的环境,他索性关闭先锋镐的光晕,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听觉与触觉上,寻觅着一丁半点的信息。
不一会儿,斜坡陡峭得难以攀爬,几束亮光从上方洒了下来。
借着这片亮光,阿尔法将先锋镐的头部一点一滴拆卸,再一点一滴组装,几分钟后,先锋镐笨重的头部就变成了一个尖角。
他擦掉额头的密汗,激活这把穿透形态的先锋镐,在石壁上凿出十几个借力用的小洞,一路攀登而上,最后坐在分岔口处恢复着体力,朝顶上望去,那里有一个天井般的洞口,正是众人掉下来的位置,垂直距离估计有十几米。
天色仍处黄昏,看来他并没有昏迷太久。
阿尔法再看向底下,有着其余两个隧道,他刚认定一个隧道正要翻过去,陡然从另一个隧道听见了一抹不同寻常的声音,那是什么生物在嘶嚎,传递着恐慌无助的情绪。
细听之下,那是驼兽的声音。
〇
这是哪儿?
木婉清撑起浑身酸痛的身子,发现四周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迷雾,一股浓烈的腥味掺杂在其中。
恐慌立即滋生在心头。
她当即蜷成一团,无助的眼泪很快流了出来,她记得之前失足跌落,不停翻滚,最终撞在了一层软软的东西上——软软的?
木婉清放轻哽咽,终于听见远处有一道无助的呻吟,之前太过紧张,才一直没有发现。
迟疑许久,她还是谨慎地摸了过去,小心翼翼地触到一抹温软后,确认了是驼兽无疑。
于是木婉清整个身子都贴了过去,只有贴着这尊庞然大物,她才能感到一丝慰藉,才能在这漆黑的地底留住最后一丝理智。
“乖,驼兽,不要怕,不要怕……”
驼兽的身体一起一伏,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木婉清摩挲着驼兽的毛发,轻轻念叨着。
冥冥间,黑暗深处传来了一阵声响,如手指拂过纸面,如鞋底碾碎枯叶,简直让人崩溃。
木婉清的脸埋进了驼兽的毛发里,将眼泪与呜咽都藏了起来。
“不要,不要……”
木婉清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期间一股暖流滑过她的大腿,与地面粘稠的血液混在了一起。
她闭上眼,等待命运之神的宣判。
是生,还是死。
哞!
驼兽乍然嘶嚎挣扎起来,似乎在抗拒什么东西。
这顿时吓坏了木婉清,她同样克制不住地尖叫起来,立即缩退到隧道边缘,恐慌地听着驼兽的挣扎与哀嚎。
隐约间,她看见一片散乱的阴影拽住了包裹住驼兽,缓缓拖向隧道深处。
木婉清颤颤巍巍地扶住墙壁,往另一个方向逃去。
“这里有地行蛇!”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啊!!”
“北新哥!天香姐!谁来!谁来……救救我……”
“拜托……谁来都可以……”
不多久,驼兽的哀嚎像是被什么掐断了,隧道里,只剩下木婉清越发绝望无声的求救声。
在木婉清放弃前一刻,她的锲而不舍终于得到了回应。
冰冷的石壁传来了一阵微弱而清晰的抖动,仿佛一只磨刀霍霍的母蜘蛛,顺着缠丝朝着猎物逼近。
那是地行蛇的移动声。
——也许其他人已经被吃光了。
木婉清渐渐停止脚步,依着墙壁不停地流泪,就这样吧,放弃反抗,谁让她是一个软弱无能的女孩,谁让她因为一己之私而害死驼兽,谁让她背着父母逞强来到了晶矿。
当她眨眼掉泪时,可能是错觉吧,觉得前方的黑雾似乎淡了几分。
她啜泣几下,再试着朝前方走了几步,发现那抹黑暗又淡几分,亮光也多了几缕,木婉清连忙欣喜若狂地跑了过去,跑近之后,发现那是一条圆滑上升的石坡,落日余晖经过漫漫征程,在石壁间折射而下。
木婉清在石坡上跑了一段就滑了下来,在那之前,她勉强看见顶部有一个连接地表的窟窿,那是她掉下来的位置。
“呀啊!呀啊啊啊!!”
木婉清失去了最后的理智,不断上爬,不断滑落,就算指甲全部外翻,就算石壁上沾满了血痕,她也仍然红着眼望着上空,不甘的眼泪落了出来。
真的不想死啊。
轰鸣与震动陡然明显三分,地行蛇冲进了当前所在的隧道。
嘶~
同时,一道清脆的怪音响起。
木婉清听了渐渐转头,双眸无神而又迷茫。
其后方不远处,隧道边缘探出了一个狼狈的男孩,他口里含着笛子,背负一把荧荧发光的机械重镐。
“阿……尔法?”
这一章张峄山的内心独白,借鉴了少许悠风社《紫罗兰永恒花园》的翻译版本-青年与自动书记人偶,我分不清这算不算剽窃,如果有点越界,先道声歉,之后会再做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