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宇宙虚碎灰无,含纳着一粒粒吞云吐雾的星辰,其中有两颗掌上明珠,牵拉承载着无数看不见的气运丝线,它们的盛衰兴废影响着万物平衡。
其中一颗是火蓝色的星球,人族侥幸成为了她的主宰,得以乘在宇宙的浪潮尖端大展拳脚。
黑暗历第七年。
星球地壳外层,一座潜藏地底两千公里的隐形基地内,妖异的红色警报闪烁不止,智脑冰冷的口吻响彻于基地各处,有条不紊地汇报着一条条惨淡信息。
“斥力限制器损坏百分之四十一,中心引力已克制物质电子排斥……警告!坍缩已进入不可逆状态!”
基地中心,控制台边坐着几十名体内植满了生物器械的工作人员,他们的指尖就像一缕缕游走闪电,在虚拟面板上轻灵跃动,精准迅疾地发布一道道最终指令。
所有人的眼底都跳动着一个触目惊心的倒计时——九十一。
在这争分夺秒的时刻,不断有人突然失去力气倒地不起,他们的脉搏还在跳动,胸膛还在起伏,眼中的神采却逐渐涣散。
这莫名其妙的死亡,就像一位挥舞黑色镰刃的死神,贪婪压榨着众人最后一点潜力。
“时空之门已封印,进入潜藏状态。”
“灾厄之晶压制完成,与曙光号绑定投射,探索最近安全坐标……探索完毕,取消读秒,强制发射。”
“任务终了,一切准备就绪。”
“许老,可以开始了。”
眼底的倒计时递减到三十七,基地中央的人仍在不断倒下,在一道道悲怆的注视中,一位站在主控台前的老者微微张口,用坚定哀恸的口吻,向世界发出最后一则通告。
“同胞们,我们不幸放出了一头怪物,犯下了滔天罪孽,也付出过惨重代价,今日绝非人族灭亡之日,为了这方宇宙,我们有责任消灭它,我们遍布天地各方,终归融为一体,祝人族进化……成功。”
“西格玛计划——启动。”
话毕,老者摁下了一个笨重的红色按钮,下一瞬,关押在基地最深处的一片奇异晶体光芒大绽。
那是一种澄净又柔和的光芒,仿佛能净化世间万物,它们穿过了基地里的金属墙,穿过了岩浆房,穿过了永冻层,抵达世界每一个角落……弹指间,星球被光芒完全吞没。
当分散各地的人类幸存者看见这片光芒,这一缕缕象征救赎的曙光时,禁不住淌下了一滴滴热泪。
圣洁的光芒来去匆匆,迅速消泯在空气中,仿佛只是昙花一现的奇迹。
几秒之后,一抹又一抹纯净无暇的黑暗在星球表面浮露出来,它们安静地撕裂山川,摄取汪洋,无声无息地淹没一切,最终将整颗火蓝色的星球转化为一团沉寂伟岸的黑色漩涡,在原地静静旋转。
隔着黑洞几光年外,虚空睁开了一道裂缝,像是有什么生物在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时岁长河,静默流淌,往事尽皆沉淀,化作淤泥腐烂。
……
……
……
○
霞光划过天际,洒向森林,照在一栋温润如玉的象牙色洋房上,洋房二楼半掩着一扇窗户,在使人辗转反侧的夏夜,送着一缕缕惬意的凉风。
窗内的房间布置着三张床铺,其中一张床铺上的被子徐徐蠕动,一个小孩顶着蓬乱的头发摇摇晃晃坐直了身,看其容颜隐约能辨出是个男孩,似乎是受到朝阳冒昧的打扰才醒了过来。
他浑浑噩噩地下了床,一头撞上门框后,才被迫捂着额头睁开了眼,走到阳台外对着一面镜子龇牙咧嘴,做着每日例行的自我检查。
镜里有一张稚嫩的面孔,颈间带着项圈,纯净的眸子深处流淌着一缕冷冽懒惰,他叫阿尔法,看上去柔弱受气、略无活力,没什么兴趣爱好,没什么优点特长,唯一显眼之处就是那顶蓬松的金发,扎进人堆就有一种真金在哪儿都会发光的错觉。
慢慢洗漱之后,阿尔法在楼下的厨柜里翻出一块糙饼和一袋羊奶,出了家门,走在一条僻静的林间小径上,嘴里吃着简单的食物,步伐十分简洁安静,就像女孩子一样腼腆矜持。
兴许是为时尚早的缘故,路上听不见任何人世的喧嚣、乃至虫鸣鸟啼的动静,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阿尔法从山底走到山腰,泥土路变成青石路,一座暖色调的小镇挤开林木映入眼帘。
此时他正好解决完了早点,木讷看着手中沾着残渣的油纸,似乎有些拿不定什么主意,他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看不见什么人后,就将油纸一并塞进嘴里,胡乱嚼了起来。
咔儿咔儿——听起来并不是很美味的声音。
嚼成乱糊,乃至咽进胃里,那舌尖的味蕾都没有给出任何反馈,阿尔法得到了一个新认识:这玩意儿不好吃,吃起来很麻烦。
接下来,他沿着小镇来到东边的出口,那里已经有两个人等候多时,其中一位留着辫子的少年看见阿尔法,立即挥手示意,像是在催促走快一点,只见阿尔法无视了这位少年,在两道齐刷刷的视线中,蹲身伸手戳了戳路边杂草,成功弄飞一只瓢虫。
“阿尔法快点,别玩了。”俊朗少年的话语里尽是无奈,显然拿这个我行我素的男孩完全没辙。
另一位少女则激动地摆着手:“好了好了,人都齐了,快看吧!”
辫子少年一手护住腰部,贼眉鼠眼地警惕四周:“别急啊,这么重要的东西,哪敢大摇大摆在这儿打开,一不小心又得挨爷爷的揍,还是进雷山去看吧。”
“你是偷来的光影石吧。”说话的是另一名坐在木桩上的简衣少年,他手持一本烂得快散架的书,从容不迫地翻着页,仿佛刚才声音不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喂喂!可别又对我说教什么拿而不问是为偷,告诉你,自家的东西无论是拿是借都叫偷,啊呸,都叫拿!”
“行了,是拿是拿,快走吧。”
女孩不停地挥舞双臂,赶鸭子似的催促着众人朝邻近大山进发,半小时后,众人停在了山间一株冷杉边,辫子少年从腰袋里摸出一枚布满精密纹路的石头,再猛地干咳一声,把周围人吓了一跳。
“我要打开了噢!”
“开就开呗,叫什么叫!。”
“这不显得正式嘛。”
辫子少年将石头放地上,用指节轻轻叩了一下,一缕看不见的能量灌入其中,只听咔哒一声,石头便如花蕾一般徐徐绽放,不计其数的剔透光线喷射而出,在空中交错折叠,形成一幅三米高的立体画面,其中漂浮着一位虚幻的老者。
山间的雾气还未散去,晨光筛透下来,以至于眼前的画面也染上了几分魔幻色彩,女孩微张嘴唇,眼里闪烁着痴迷的星光。
“哇~这就是魔械啊。”
老者无视女孩的感慨,用阴柔的嗓音娓娓道来:“我是水湘明,帝国守护者之一,现今光影石前的你能够听见这段话,一切缘于觉醒时代的降临……”
“觉醒之子需要明白能力与责任是相对的,如今生活的宁静闲散,裹着一张鲜血淋淋的假皮,你们见不到黑暗,是前人在你们不知情时挡住了黑暗,你们掉不进深渊,是无数尸体填满了深渊……”
“世间万国,帝国无法做到全境监控,无论你是谁无论你在哪,只要觉醒就去参加帝国名额赛吧,优秀的人才都资格前往帝国,接受最尖端的精英教育,为我族奉献一份力……人生不过百载,时间无比宝贵,觉醒之子切勿怠惰,为了保护族胞帝国需要新鲜血液,为了讨伐异族帝国需要无畏战士,或许你就是下一位守护者。”
一番激昂慷慨的话语之后,虚影黯然消隐,绿幽光芒不在。
辫子少年叉着腰,嘴角有一抹抑制不住的弧度,到最后脑袋都要栽进地面了。“这不说的就是本少爷吗!再过几年我就去参加帝国选拔赛,进军帝国!唔呵呵呵,哇哈哈哈!”
女孩一脸嫌弃地嘲讽道:“你还是活过这几年再说吧。”
“呵,你就是赤裸裸的嫉妒。”
“是啊!我嫉妒,堂堂一介猛者待在这穷乡僻壤还真是委屈死了呢,那你到是赶紧离开啊,外面的空气更清新、天空更蓝、女人也更漂亮呢!不过出去时得小心哦,别没走几步就被异兽吃掉了,传出去让人笑话多不好啊!”
“让爷爷带我出去不就得了,你这脑子一根经的蠢货。”
“什——”居然被一个蠢货说成蠢货,女孩一时气得说不出话,倔强地揪住那个看书的简衣少年,“走,北新,不管这个蠢货。”
被拖走的少年这才抬头嘱咐了一句:“别忘了把光影石还回去。”
“行啦行啦。”辫子少年敷衍地挥挥手,眼中洋溢着的春梦仍未散去,他低头看向一旁全程发呆的小男孩,挤眉弄眼道,“阿尔法,等我以后闯出名堂来了,有你吃香喝辣的。”
○
日上三竿,镇上扬起了淡淡的烟火喧嚣,阿尔法一个人走在返程路上,但他并不孤单。
“嘿!傻子!看这里!”
“嘿嘿!呆子!别不理我们啊!”
直到一些没有杀伤力的抛掷物落到阿尔法身边,才知道原来叫的是自己,他一边走一边转过头,只见一群调皮的孩子正聚集在台阶上,对他龇牙咧嘴做着鬼脸,再露出白花花的屁股,显然这已是他们日常的娱乐方式之一。
“妖怪看招!”
又是一道厉喝,阿尔法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块石头结实地砸中脑门,猩红的液体流出,迅速染红了视野。
喧闹的场面霎时鸦雀无声,只剩下某个人急促逃离的脚步声,其余小孩都齐刷刷地看向那位肇事者,脸上尽是崇拜与感慨——多么难得的勇士啊!这一次他又能活多久呢?
阿尔法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只是捂住脑门扭过头,仔细看了一眼那道落荒而逃的身影。
回到家里,阿尔法的伤口也不怎么冒血了,他从橱柜里取出一个杯子,其余杯子都带着区分使用者的个性涂鸦,唯独他的杯子没有任何标记,他坐在桌前轻轻摇晃杯子,摇着摇着,就变戏法似的摇出半杯荡漾的清水。
望着杯子里的细小漩涡,阿尔法又发起了呆。
这种水杯和刚才的石头,都叫做魔械,小镇上不少人户都珍藏有魔械,这些历代觉醒者从外界捎回来的宝贝,大部分都已经腐朽得不成样子,变成了中看中不用的古董,指不定哪家人户的地窖里丢着的一柄破烂锤子,就与他家太太太祖在同一年代发过光。
那个浪迹在外的老爸也曾带回过一些魔械,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儿,什么人语书写机、乌云炮弹、三级速度冲击仪……这些华而不实的道具都有着不小的弊端,有一个叫揠苗助长盆的东西,在夜晚工作时,限制器的拨片不翼而飞,盆内的能量急剧上升,一夜之间将家里的几株葬灵花活活撑死。
从此以后,那个男人带回来的东西都逃不过在地下室积灰的命运,而家里的魔械都是妈妈无聊时自个儿鼓捣出来的,听说这种搅乱大陆格局的器具起源于两百年前水和帝国一位不务正业的魔术师手中,而魔术师这种高贵的职业,又起源于千年之前的觉醒时代。
——觉醒吗……
阿尔法饮水如酒,似乎有什么念念不忘的心事,他左顾右盼地观察一下周围,确认没有人,就再度爬上橱柜,从顶部取下一个被束之高阁的黑色雕漆小箱子,箱子里面躺着一幅精致凉薄的皮手套和一堆附着幽火的剔透石头。
阿尔法戴上手套,取出一枚晶石,霎时晶石表面的火焰都被手套压制下去了,下一刻阿尔法指尖一弹,将晶石扔进了厅房里的壁炉,木柴噼噼剥剥迅速燃了起来,火光将他的眼睛染得一片迷离,没过多久,他着了魔似的脱下手套,将双手缓缓探入火海。
一,二,三……皮肤熔解蜷曲,血管像玫瑰花一样绽放。
九,十,十一……油水沿着肿大的指节滑落,滋养着嗷嗷待哺的火焰。
阿尔法伸回双手,嗅了一下那股焦嫩可口的气味,脸上浮现几缕病态的潮红,此时此刻他才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接着他又将手送回篝火,眼中的兴奋渐变为迷离,似乎那火焰能够将任何疼痛悲伤都淹没。
哐当!
飘飘欲仙之际,俄然一道利落的魅影出现在了身边,端着一口锅对着他脑瓜就是一拍,声音响亮得让人怀疑颅骨是否有开裂。
阿尔法用手支起身体,谁料双手太过油腻,直接扑倒在地,他愚笨地反复栽倒几次后,才歪歪扭扭地转过身体,才看清是什么东西偷袭自己。
“莎莎?”
“别跟我套近乎。”
女孩高高抬起右脚,用鞋底封住阿尔法的嘴,将他重新摁回地板上,“去年春天你承诺了什么,还记得吗。”她两眼茫然地俯下身,口吻像是在拷问一个犯人。
“呜……”
“说啊?”
“唔……”
“哑巴了吗。”
阿尔法咕咕哝哝地呜咽着,不断抓挠女孩的裤腿,似乎在乞求她高抬贵脚,同时血污也染红了女孩的脚踝。
女孩高高在上蹂躏了两脚后,才放过了阿尔法,他起身后也不敢直视对方,只是盯着地板,按着记忆说出了人们犯错时总会说出的话。
“对不起。”
女孩自嘲一笑,不反抗不生气,不愧是一个逆来顺受的怪胎。
“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刚才你砸的。”
“另一个。”
“被人用石头扔的。”
“谁?”
“不知道。”
“都叫你看清谁动的手,这么简单都做不到,我有那么多时间去一个个地找人吗!”
“我记得他穿着红色马甲褐色长裤戴着方方圆圆的帽子,就最近流行的外界打扮。”阿尔法蹬着双腿不停后撤,顿时麻利地说了一长串,女孩放下拳头,从柜子里取出一块糕饼放在地面,再转身走上阁楼,只留下一道指令。
“吃掉。”
阿尔法点点头,捧起糕饼认真地吃了起来,不多久,他那剩半块的糕饼掉在了地面,就连嘴里的食物也掉了出来,只因为火焰带来的麻痹快感已经全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法想象的灼痛,如岩浆一般沿着手臂冲击全身。
“呀啊啊啊!”
那是一种非人类的嚎叫,他像蚯蚓一样在地板上扭曲挣扎,滚来滚去,撞在灼热的壁炉边,撞在厚重的桌脚上,没过多久就耗掉了大部分体力,最终只能躺在地上流着涎水,发出沉闷的哼哼声。
疼痛迟迟未消,阿尔法的脑子越来越模糊,他的身体再度动了起来,慢吞吞地爬进厨房,目光锁定在墙上一排明晃晃的刀具上,他想要切掉自己的双臂。
阿尔法刚借助凳子撑起身,就被一脚踹到在地,接着只觉得双手冰凉冰凉的,痛不欲生的灼伤迅速消去……当他再度醒来后,发现手上多了一层韧性十足的膜,正在修复那片狰狞丑陋的伤疤。
周围不见任何人,只有地板残留着一串斑驳的血迹,阿尔法痴呆地盯着这片血迹,他天生具备一种自残般的嗜痂之癖,迄今为止,这种怪癖虽然没给他带来丝毫好处,但他天真以为,这是觉醒的征兆。
○
楼阁书房,一个女人倒挂在横梁上,抖动脚尖,津津有味地翻阅着书籍,那一袭秀发就像初冬瀑布,冰蓝地流动着。
——莎莎又在欺负阿尔,看来他毛病又犯了啊,还是小诺让人放心,咦?有人类闯进来了?
她嘴角掀起一缕弧度。
——这下有的玩了。
百里之外,茫茫林海,一位衣襟凌乱的八旬老者正在极速飞奔,他全身萦绕着白气,恐怖的气流惊扰了一群群栖鸟走兽,似乎在追寻什么,或是在逃避什么。
乍然,一束缥缈白光从天而降,落入森林迅速隐去了踪迹,老者连忙跃上树顶,极目眺望,看见那束白光落于十数座山岳之外,那片地带恰好飘荡着一簇簇炊烟,隐约可见山腰处坐落着一片繁华小镇。
老者喃喃自语道:“禁森隐人间,生死遇命泉,原来传说是真的……续命有望啊。”
霎时贪婪与惊喜,尽皆眼中涌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