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佩车队已行进三日,这日临近傍晚,才驶入沙漠绿洲。
荒漠无垠,能映入眼帘的皆是像漩涡般的黄沙,车队也是依靠着四国稀有磁石针辨别方向。
四围空气中没有水汽,数日以来酷热难当,绿洲使无所不在的酷热暂消。
南楚国的来使官兵,都借此机会偷得一夜的好眠。
荒漠之中的星辰比平日更加高远,如此难得的美妙景色,比起画布上的水墨描摹鲜活上百倍,云朝不知不觉的陶醉其中不能入眠。
薄凉的夜里,她穿着轻纱坐在车身上,赤着脚丫晃的。看着高大的热带植物后方的苍穹,缀满了闪亮亮的像稀有宝石的繁星,情不自禁地放空自己塞满了诸事的脑袋。
忽然之间,云朝因练武而异常敏锐的耳朵却听到了与这平静的荒野极不相衬的声音。
放在木板上的手指随着车辕轻微震动,是马蹄声从千里之外铮铮而来,由远及近。
云朝闭上长长的眼睛,细细听来仿佛有一对,两倍,三对。
虽然听得出来,马蹄上已经裹上丝绸来减少落地时的响声,可是马群似乎因为长期赶路而疲累,或是因为流沙要加套防滑的马铁,因此才显出声音。
云朝赶忙悄声拢了纱衣,往轿中爬进去,推了推楚陌:“哎,你快醒醒,快醒醒。”
还未说完却已被捂了嘴,黑暗的角落里传来楚陌的声音:“不要出声。”
“你也听到了?”
“恩,跟我来。”
楚陌从车厢低部打开长格,取出一支裂痕斑斑的玉箫,卡入腰带中。
两人似同鬼魅般从车中翻身跃下,云朝拔出腰间从不离身的短刀用以防身。
二人绕到车后方拍醒守在车边的陆久,其余人等还在睡梦中徘徊的香甜。
一行三人避入绿洲中茂密的丛林里,向绿洲的东北角疾奔而去。
约行过四五百米,三人皆顺势登上棵枝高的热带大树,树叶茂密丛杂约有三四米,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查看车队那里的动静。
黑衣人马大约有百来人,原说这么大的动静,车队中竟没有惊醒的人。
云朝忽想起来,因今日早膳呈上的都是些酱肘子、**鸽之类的油腻食物,云朝便偷溜出来采摘沙漠中一种叫红树的植物上的火红果实回去,只将那几道菜随意戳烂了退出去。
想来本是要将就着吃的,还是早上楚昭陌多说几句,非将那几道菜翻来倒去的恶心了好几遍,这才没味口罢筷的。
悄声往身后楚陌那方问:“唉,你早知道那早饭里被人动了手脚?“
楚陌不言语,只靠在树杆子上笑。
云朝轻斥道:“那你不告诉我。还笑?”
眼瞧着那方夜半偷袭的都穿着混黑的黑甲,腰间都是配备军中铁石所制的长锋剑,必定不是草莽中人。
他们由带头那人吩咐了几句,队列里分出一批人,围着车队撒了些东西,味道刺鼻,沙漠里的风干燥,挥洒的到处都是,闻着像是桐油。
后带头的人遣属下点了火把,绿洲中央就燃起熊熊火来,什么人事也再看不清,只晓得银佩车附近躁动起来,传来猛烈地呻吟和尖叫声。
云朝吊耳郎当的挂在树干子上看好戏:“我瞧你身边值钱的物件没多少,也就那银佩车能值几个钱,如今你的车都叫人烧了,不生气?”
楚陌仍是笑眯眯的看着她:“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这话说得也忒不要脸,你又不是什么善人。”云朝想着离南楚还有几日路程,好不容易摊上个这么舒服的座驾,居然被毁,自己倒生起气来。
楚陌也不理她的饶舌,问说:“你有办法修理他们?”
“刚才过来的时候将偷偷荷包里的磷粉撒了些,这沙漠之中天干物燥最是不缺枯枝枯叶的,此时又是吹得东北风,烧不着我们待的大蒲叶树,何不让那伙子热闹热闹。”
说罢眼珠子咕噜一转,小声叫了陆久:“我瞧你身上是常带着火折子的,拿出来借我使使。”
陆久探寻着看了楚陌,楚陌微微点头示意陆久,他才小心翼翼掏出火折子递给云朝,眼神里还闪着戒备。
云朝将火折子放在手上颠了颠,凤眼朝他们俩来回扫了两遍,“陆久,这么点事你还要问他,我不过借个火折子,难不成想把你们也烧了不成?”
说罢打开火折盖子,捻着兰花指幽幽的丢下去。
这四五百米的距离,不过须臾间便顺着磷粉燃过去,哧溜溜的像条火蛇,所过之处无不是辣手摧花,染成焦黑色的废墟,呈扇形状蔓延过去,那方马儿熏了烟火就慌乱起来,七冲八撞的就乱了套,跌下不少人。
还剩的人马见火大起来,想要驱马冲出,却见四周围满是烧得火烫。
到底还是有本事的,东南角上烧出个缺口,三四人乘此机会冲出来。
云朝腾出空手来将散落的青丝捥在头顶,“睡个觉都不踏实,你觉得是让他们活着回去报信,还是死了干净?”
“他们的生死簿不是在你手里?”
“我向来不喜欢放过想杀我的人,这不是还要给你的皇兄留个脸面。”说完将红色的纱衣拢了拢,向后舒展了腰肢,闲闲的的用手撑着,只在那儿笑着。
楚陌瞧见这个数月前刚在青楼中相遇的女子,此时正歪坐在短短的树桩上。身后燃着红色的闪亮的火焰,样子却怡然自得的犹如坐在温暖的被褥上。
她脸上有精心描摹的胭脂,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足以让世上任何男人滑动喉结,犹如地狱烈火中来去自由的罗刹女。
这许多年,环绕他的莺莺燕燕,红红绿绿有那么多,他都不曾正眼瞧过。于他,女人不过是工具,但是只这刻,他却被这地狱中鬼魅般的女人迷住,于是他道:“你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
云朝听了,越发明媚笑开,探出玉藕般的手指来,摘了几片棱角锋利的叶子,用内气飞掷过去,只听凌空几道嗖嗖之声。
刚逃出的几人刚觉得喉间噎滞,一股子腥甜随即涌出来,绝望的发出几声不知名的哀嚎,马上便没了人影。
“马留下,人杀了。”云朝拍拍手,抖落上边沾染的沙砾,“殿下,你不觉得把我这样的女人带在身边太恐怖吗?”
“我反倒觉得十分合适,因为,你和我一样,足够狠毒。”
云朝未曾想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心中微动,但只是站起来,看着烧成火海的绿洲,也无可惜神色,“该走了,待在这里可真热死了。”
说罢似蝶儿般从枝头跃下,后陆久也跟着跃下,楚陌却才慢悠悠的起身。
云朝等了半天还不见他下来,在树底下叉腰向上喊道:“还不快下来,难不成要在树上赖成个大鸟儿?”
这时楚昭陌方才扶着玉箫跃下树,刚才由于火光照的他面色通红,此时再看却色如金纸,冷汗涔涔,手扶着烧焦了半边的树干。
云朝觉出不对来,边走近问:“你,怎么了?”
楚陌闭眼朝他摆摆手,“无事。”
云朝细瞧着,才发现他腰带左边,竟隐隐约约渗出斑斑血迹来,她惊道:“我们离开未央也有三四日了,你这伤按说早应该无恙的,怎么到今日还没好全,可不要出事?”
陆久敢忙上前扶着,云朝上前引了他的脉息,细细看着,脉势不见沉稳,反比之前更加虚浮,越觉得奇怪。
好一会儿才想明白,气愤道:“你天天用的是什么药粉?我说你给自己用的药怎么不和我是一个药瓶呢?那噬腐肉的药粉可是随意用的。这么热的天气走在沙漠里,且不说引秃鹰来将你吃干,要烂进骨子里去,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楚陌见她着急的样子倒是好笑:“你不用管我,这伤留着自有它的用处。”
云朝大约猜到他所说的用处,喕唇想了想:“天气太热,你这伤不能再拖,否则要出大事,你不许再用那药,我自有办法让你唬过你们那位陛下去。”
抬头私下眺望:“距离此处一二里间应有个由铸铁闻名的小城名叫基桑,你想必也应当知道,如今我们三个人也没有车马,粮食储水也要重新制备,就去那里休整休整。”
基桑乃是兰昭与南楚交界沙漠里的小城,在这漫天黄沙中傲然独立。
小城里一无清水,二无良田,能使之繁盛的唯有丰富的铁矿。
城内所铸造的兵器精妙强韧胜过外间千百倍,按说这样缺水缺粮却独具一格的地方理应是兵家必争之地。
偏生这黄沙之中深埋了不知多少奇门遁甲,前来攻打的军队全都败落而归。
况基桑城中也住的都是些能人异士、得道高人,也怕这伙子怪人激愤,齐整整死了去,留下个空城得不偿失。
久而久之,便成了个习俗,四国皆用宝石、珠玉、食物、水等物品去换上等的铁器,竟铸造出沙漠中的太平盛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