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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空中少年

袁老师由于身体原因带不了高三,五班的班主任换成了全校最年轻的谷元老师,这个男老师高高瘦瘦,面相清秀,带着些许书生气,文弱却不是那么平易近人,学生们平时见他总是不苟言笑,因此都有点排斥他。但是今天站在讲台上的他,穿着水蓝色衬衫的身板直挺,小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戴上一副金边眼镜后阴郁尽消,显得格外神采奕奕,他现在整个人看起来并不像一个师长,倒像是一位邻家哥哥。

上学第一天老师就郑重其事地宣布了空军来学校招飞行员的消息,语音一落,班上的男生就都沸腾起来了,无可厚非,17、8岁的男孩们将他们不同程度上的热血都表现为了具体的当兵梦,只要一有这样的机会,他们根本无法置身事外,更何况这次招的还是空军呢,一时之间,天真的想象开始在他们之间流行开来。

“所以后天部队会安排我们几个班的男生一起去医院接受体检,只有各项指标都达标的同学可以入选。”

“老师体检包括哪些项目啊?”离讲台最近的大兵发问了。

“很多……视力、体重、血压之类都会有。”谷元老师简短答道。

“要不要抽血啊?”一个女孩子问。

“不会。”谷元说。

“老师,体重多少才算达标?”阿宏站起来问。

谷元看着他,脑子飞快地转了一下,答道:“没记错的话应该是100斤。”

听到这个数字的瞬间,阿宏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尽管他对100斤并没有多少概念。

“有什么问题下课可以来问我,现在先上课。”他摆摆手示意阿宏坐下。

谷元对于此刻学生的激动表现并不能感同身受,他淡然地表示出要班上恢复到正常状态的态度,所以学生们不再明目张胆地骚动。他们都安静了下来,翻开了课本,不过这种做作的平静又恰恰说明了他们其实各怀心事。

“比陆地宽广的是海洋,

比海洋宽广的是天空,

比天空更宽广的是飞行员的情怀和理想!”——一张空军招收飞行员的简章在班上传阅着。

尽管选不选得上还是一个未知数,阿宏已经尽可能地往好的方面想了,这也是他的最大的一个优点,即乐观。他来来回回地读着简章,忧虑消散得很快,脸上又多云转晴了。

目前除了到非洲去的志向外,阿宏心底正燃起了一个非常新鲜的希望。自从昨天这一希望开始萌芽,短时间内就迅速占据了他的全部心思,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如此未来在握的感觉,仿佛明天就可以穿上军装,开着战斗机穿梭于云层之中。

只有一个问题——他长这么大还一次都没称重过,对于自己的体重能否达标他心里没底。

阿宏从小体型就偏瘦,进入青春期后又只长个子不长肉,看起来干巴巴的,没半点油水,不像是能到100斤的样子。而这个问题,对大兵来说丝毫不构成困扰,他那敦实的身材已经充分说明自己的重量级。

放学的操场上,不回家的三人又在爬单杠,无意间说起这个话题。

大兵用腿夹住双杆两边,将自己整个人往下放,没束住的衣服往下翻,露出了白花花的肚腩。

“我看你少说也得有120斤,看这肚子……还有大腿……”阿宏站在地上,拍拍大兵的肚子和大腿,

“还是保守估计。”另一排单杠上,国轩的手臂伸拉着,将他自己吊了起来,双脚悬空地不停晃荡。

“别太羡慕,我不过是比你们多了一点肉而已……”倒挂不出3分钟,大兵就已经头部涨红,他憋得实在难受,但咬字发音仍旧非常清晰。

“有没有……一天吃到……100斤的法子?”阿宏往上一跃,紧紧地握住了单杠,手臂借着背阔肌的收缩力量将自己尽可能地往上拉,到胸部触及单杠时,他已经是青筋暴起的状态,血管也要刺破薄薄的皮肤层了,在维持姿势的1分钟里,他说的每一个字都非常的用力,“一定有......办法......”

“不可能。”国轩毫不留情面地说,他的手从单缸上松开,垂落的时候双脚稳稳触地,他摊开手来看,又红又痛。

“我有办法——到时候称体重你就往自己的口袋和鞋底里塞点石块什么的,能重一点是一点。”

“这行得通?”阿宏手臂慢慢下放,撇过头来,一脸狐疑地问道

大兵咧嘴笑了,“当然不行了!”他竟然还能维持着倒挂的姿势。

“有意思吗你.....”

“就那么想开飞机?我倒没觉得有什么好的。”

“国轩,帮大兵一把,他好像快掉下来了。”阿宏故意说。

“好。”国轩扶扶眼镜,小圆脑袋晃晃悠悠,大步流星地向大兵走去。

“别弄我——”大兵喊道,“我还有办法!听吗?”

“等一下,”阿宏指示道,国轩也很配合地停住,阿宏道,“说来听听。”

“肯定有用…..只要你今天和明天都忍住不去茅房,再急也不要去,千万……”

阿宏手臂拉伸到了极致,脸部的肌肉不断抽搐,“你…….要我憋屎……”

“对呀对呀!”

“把他……放倒!”阿宏用尽力气,跳下单杠说道。

国轩只是浅浅一笑,便抬手将大兵拽了下来。

他们离开的时候,学校里的人几乎都走光了,静悄悄地,明明太阳都还没下山,可除了他们之外别的人影却不见一个。在这夕阳斜照下,出校道的路边两排木棉树自成风景,它们的分身在地面上留下了斑驳光影,而除了光斑,人在树下走着,脚下无可避免地会遇到一两片花瓣,有时甚至会是完整的一朵,木棉花的样子像个红嘟嘟的小福袋,沉沉地砸在石板路上,发出了咚咚的声音,高处不胜寒,一朵花总要想方设法回归大地;即便没有流水做伴,为了一份贴近的温暖,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跌入尘世里,弄脏了自己的鲜艳外衣也全然不顾。

国轩随手捡起一朵木棉花,见紫砂杯状的花萼托着5片完全伸展开来的花瓣,是那样的热情红火,就连花蕊也犹如火柴似的极其易燃。

“这个晒干了煲水喝,清热解毒!”大兵低头瞄了一眼国轩手里的花。

“我知道,我妈经常煮。”国轩表示认同,又提议道,“捡一些回去吧?”

大兵点点头,很快行动起来。

国轩眼看他们两人突然弯下腰捡起落花来,有些纳闷,问道:“你们这是干吗?”

“你不捡吗?”国轩扭过头来问道。

“捡它干吗?”阿宏摆摆手答道。

“下火的!”大兵说。

“不行!就指望着这点火气给我加体重呢!”阿宏煞有其事地说道。

大兵朝国轩抛了一个眼神,“他是不是傻啊——哈哈”,大笑道。

国轩耸耸肩,说:“想当飞行员想疯了.....”

面对嘻弄,阿宏并不以为意,他杵在一旁,看他们把花收集进自己的书袋里,心里想的却是更广阔的天地,有滑过跑道的轰鸣声和机翼割开空气的撕裂声,一架歼灭机以近80度的大角度腾空而起,他就在座舱驶着这架大家伙一同到了500米的低空,然而表情是那样的沉静,目之所及是无穷无尽的云海,在连着翻了几个跟头之后他和歼灭机终于突出重围,骄傲地抬高机首继续大仰角飞行,让人兴奋的是这时突然出现一架敌机!稳住自己,加速飞行,准备近距离的格斗......

“用四个字来形容一下我们现在的状态——”大兵举起两朵木棉花,对阿宏说道。

阿宏猛地从幻想中抽离,他怔怔地看着大兵,回味了一会才思考起了他的问题。

“四个字......采花大盗......”

“什么玩意?”大兵把花放进书袋里,又俯身说道:“有没有点文化——应该是朝花夕拾!”

绚烂的夕阳渐渐变得透明,褪去了热烈的暖黄色,重新漆上黯淡,天色淡地比思绪还稀薄,太阳是已经下班了,月亮却迷失于某个路口,在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刻,世界似乎有一万种可能,其中有一种可能——夜晚即将失约。

“你们慢慢拾吧——走了!”阿宏真的加快脚步,沿着这条栽满树的小道往前走去。

此话一出,大兵和国轩也意识到天色不早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带着他们满满的收货,赶上来了。小跑了一段,才赶到与阿宏平行的位置。

体检当天,早上的课都被冲掉了,男孩们几乎是飞出教室的,带队的张小梵老师好不容易把人赶到一块,让他们按班站好,在校门口等车来接去医院。九点钟的阳光给了少年人最安分的亲吻,使他们每个人的轮廓看起来各有各的完美,阿宏沉默下来,他眸子里的沉淀着的期待越来越深,一会张望路口,一会低头拿脚尖在地上划着圈。在看到前方路况飞尘四起的时候,大家都明白是车来了,连忙矫正队伍歪斜的地方,想尽量保持好给军方的第一印象。

来了三辆军用卡车,闯过了两旁的木棉树,停在在不宽的校道上,首尾相接。

迷彩漆身上还罩着一层厚重的墨绿色篷布,每颗车轮大到几乎要超过腰身,有一个人开门下来了,跑向张老师就是一个敬礼,手牢牢定在帽檐边,举起再放下,一系列的动作是如此干脆利落,不带半点犹豫,这个子不高却挺拔如松的士兵立马吸引住了在场的所有人的目光,阿宏见他和女老师一言一句地应答着,脸上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很快就觉得无趣了,他又把目光投向卡车,从未见过军车的小子们今日也算是大开眼界,可是还没有观赏够呢,老师又一个劲地催促上车,于是乎他们就一个接一个钻进车棚内,笔直地站立着,一开始还有移动的空间,后来的人多了,个个就必须紧挨着,像毫无意识的货物,即将被搬运到另一个地方。

大概是也是感染到了部队的纪律性,上车的效率出奇高,不一会就“装车”完毕,老师在车下嘱咐了几句话就挥手告别了,起风的时候,车隆隆地发动开走了,阿宏站在最外头的位置,举目望去是飞快离他而去的道路和木棉树。起点处的张老师还在守望着他们,风势加大了,吹散了她的长发,她仍旧目送着他们,眼神朦胧得像是画上去的,一时给了阿宏非常凄美的想象。

车离学校越来越远了,阿宏左右摇摆着,还不至于摔倒,能明显感觉到车速并不快,只是路面实在是颠簸。好不容易过了一段泥路,开到了一段公路上,稳当了没多久,拐角就突如其来,当所有人都朝左边贴了过去,阿宏也没有例外地倾倒了,藏在口袋里的石块不小心咯到了身旁的一个同学,大概是咯疼了,阿宏收到了那人恶狠狠的眼神,这才竭力保持好平衡。让他尴尬的是他明白人再乐观也有必须正视的现实,现阶段他必须正视的是体重上不去这一残酷现实。如果不是在乎,他也不会践行着这样的馊主意,毕竟算不上高明。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点蠢,阿宏突然很想把两个口袋里的石子通通丢出去,可他终究没有这么做,车已经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着,柏油铺就的路面像是一段无限延伸的地毯,他眼巴巴地看着公路两旁矮矮的小山坡、参差不齐的树篱被这地毯吸附而去,掉进了透视角度的陷阱里。

千篇一律的场景让人有些站不住了,好在两个小时也过得很快,车下了高速没多久就开进了市区,阿宏暗自感慨——治美,我终于来了!他家里人是在这一带工作了近二十年,可这市区他的确是头一回来。到目前为止,这座距离他两个多小时车程的城市对于他来说——还非常新鲜,他没有刻意观察,目之所及就能给他带来最和缓的冲击,他今天才知道,在乡里会引起轰动的汽车原来在城市里算不上多么稀奇的东西,不就是长着四个轮嗖嗖跑着的大盒子吗?治美的马路上随处可见,阿宏想,说不定再过几年车会在狮山得到普及,到时候自己也能有一辆盒子车也未可知,同时他还得出一点结论——“想要富先修路”是在理的。城市之所以为城市,是因为它完善的配套设施,就说他现在所处的大马路吧,又宽又直,和乡下的土路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

阿宏还喜欢这些有趣的规则,比如红灯停路灯行又比如行人要走斑马线,尽管没有人告诉过他具体的要求,但他基本上也能看出个所以然来,单是从停停走走中他就见识到了城市这一个庞大的系统运作起来的高度规范性。当然,这只是冰山一角,他不可能一下子把一座城读懂,凡事皆留有悬念,让他好奇的是城里人,他们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生物呢?从外貌上判断,其实跟狮山那边的人没有多大差别,只不过有些人是要打扮得好看些,西装革履,衣裙飘飘,男士讲究,女士入时,想必这些人对应的就是妈妈口中的“有身份”的人,拥有最天然的自信心和最清醒的头脑的人吧?阿宏想象自己穿行在他们之间,步他们后尘,去向这座城市更细微的角落里,走到人气很旺的街道里去,走到烟囱高耸的工业区去,走到市场,走到学校.....他竟也跟着去了好多地方。

军车顺利把他们拉到了医院内部的停车场,除了倒车的声音,暂时还听不见别的。大概是外面动静太大,厅里终于走出了两个护士,一男一女,是负责接车的专职人员。还是那个士兵,他下车小跑到护士面前,敬礼毕后进行工作交接,医院是三栋高层建筑的组合体,卡车被置于这些建筑中间围就的空地上,学生们一个一个地从车上自行“卸”了下来,排成两队,被领进庁里去了。医院里的气氛肃静得让人生疑,这墙壁究竟是什么材质造的,竟能够隔绝出另一个世界来。阿宏是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他对这个满满消毒水气味的空间并没有多大的戒备心,但稍敏感一点的人可能随时都会有不好的想象,毕竟这是一个相对陌生的环境。

两列队伍从挂诊处一直排到药房,还好病人并不是很多,这样的场面才没给医院造成困扰。从一早折腾到现在,大伙的情绪渐渐变得烦躁,说话也开始放声,绝对是有意要打破这片压抑的沉寂。大兵和后面的同学调了一下位置,站在了阿宏前面,他们两人看一眼对方的脸色就很默契地笑开了,立马就刚刚的境遇聊了起来。就在队伍人心浮动的紧要关头,两个护士从办公室里抱出了一堆纸,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住了,等到他们每个人将纸拿到手上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是体格检查表。

眼科、外科、内科、耳鼻喉科......从表上看来要检查的项目还不少,阿宏拿着这张单薄的表格,逐条看了几遍,听到大兵催促自己填写信息,他看都不看一眼就接过递来的笔,一只手垫着纸,一只握着笔写班级、姓名、性别......笔画歪歪扭扭,字那叫一个丑。

这时,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从二楼上下了来,看他的模样非常年轻,顶多三十岁出头,只是他展现出来的深沉气度实在是与年纪不相符合;他看人的眼神是平和,说话的语气是婉转,无论这群学生再怎么聒噪,脸上也不见半点愠色,询问了大概的人数,他开始安排学生进行体检。

“同学们,听我说,等下每8个人为一组,一组检查完接一组,而且表都要拿上,最后由我来回收,知道了吗?”

“知道了!”大家扯起嗓子喊道。

医生的笑意短暂闪现之后便恢复自然,他领着头六个学生进去一个门口贴着“耳鼻喉科”字条的诊室,而另一间“眼科”的诊室里则有个医师走了出来,把下一组人招了进去。看样子是不同诊室检查不同项目,阿宏以为轮到他还要很久,没想到只过了不到10分钟,他那一组就可以进入了,阿宏作为先锋,推开门时看见了“协调性检查”这几个字,心里是困惑的。

里面有一个中年医生,学生进来,也只是抬头瞧了一眼继而又低下头整理着他自己的文件,那一张长桌将他和学生们隔开来,医生不发话,他们六个人也只是像呆头鹅一般杵着。

阿宏不敢出声,只用眼睛和大兵做着交流,他根本不清楚这个项目是要检查些什么,再说了他明明看了很多遍——上面根本就没有这一项稀奇的东西!大兵也挤眉弄眼地表示他同样困惑。气氛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变得诡异,直听医生喊了一句:“衣服脱掉。”好家伙,这下彻底尴尬了。

见学生们没有反应,医生这才正视他们说道:“怎么了?有问题吗?”

六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窘得不行,却没有一人敢质问医生,医生忍不住提醒道:“快点,你们后面一大堆人呢!”

这其中有一个人敢为六人先,脱下短袖后将它拿在手上,亮出了他那“排骨”身材,仔细留意的话,他对其他人投去了挑衅的目光。

“还有裤子——”医生淡定地补充道。

怎么感觉像上了贼船。

不过既然这位同学已经迈出了关键的一步,那他也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剩下的五人一同见证着他以壮士断腕的决心把裤子脱下来,强装着云淡风轻的样子。场面虽然好笑可只是他们也做不到事不关己般笑出来。

看来这一脱必不可少,大伙都开始利索地行动起来,阿宏也必须跟上他们的步伐。唯一让他感到遗憾的是——那装在裤袋里的石子今日是派不上用场了。

面对这六个鲜活的年轻躯体,医生的表情漠然,挑起眉说道,

“把那个放到桌子上。”

他说什么!?

六个人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医生看着他们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突然拍桌子怒吼道:“体检表啊——笨!想什么呢!”

他们这才恍然大悟,屁颠屁颠地递表过来。还好医生反应及时,不然这六个人指不定闹出什么笑话来。

“把表拿过来,然后到体重秤上去!”

与此同时,之前那位年轻医生推门走了进来,他并没有对眼前奇异的景象表现出任何的讶异,似乎早已见怪不怪,这和学生们的慌乱形成了鲜明对比。

“小刘,怎么去这么久?——快,你报数我记录。”那个大叔说道。

“好。”小刘医生快步走到体重秤边,对他们六个说:“按表的顺序来。”

体重称完顺带量身高,阿宏排在最后面,听到大兵119斤的时候他简直羡慕得不行,恨不得和他交换身体,眼看就要轮到自己了。一颗砰砰的心脏差点就要跳停了,赤脚踩上秤的瞬间,他开始自我催眠——肯定过百——金刚护体!即便气势十足,但他却连看一眼显示屏的勇气都没有,随着那不断跳动变化的红色数字稳定了下来,他的命运也尘埃落定。

“99斤。”小刘医生用极其平和的口吻宣布阿宏出局。

阿宏的眼睛这才死死盯着数字屏,还是难以置信,尽管一早他就有落选的心里准备,可显然准备的并不充分,面对这残酷的现实让他只希望自己是在做梦,一个可怕的梦,只要他醒来准会没事的……

会没事的,谁又敢肯定现实就不是梦一场呢?

阿宏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家,路上有什么风景,天气如何,他内心的失落感已经强大到足够麻痹他的其他感知。全校只有四个学生被选上,这样低的概率也给不了他安慰。他还需要时间来消化这求而不得的滋味。

后来的几天里,凌美心也发现了阿宏的异样,他看似和平时差不多,只是更常坐在院子里抱膝仰头,像是在观察什么又好像只是纯粹在放空。感觉成了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这些举动她都看在眼里,只是干着急。

周末的日子,大兵和国轩来他们家找他,一个提着一水壶,一个抱着一小锅粥。

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院子里发呆的阿宏,他们先跟凌美心打了声招呼,就一左一右地坐在阿宏身边,大兵说话了,

“你该不会……还在想着飞行员的事吧?”

阿宏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我们哪个选上了吗?——不是谁都没当上嘛!”

“我们班的班长和体育委员选上了……”国轩适时地插了一句话,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紧挽救说,“119斤也没选上,更何况99呢?忘了它吧!”

“一边去——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大兵伸手推开国轩,解释道:“我是视力不行,不然早就选上了,哪里轮得到你们班那几个?”

“说到这个——”阿宏眼睛突然放光,原本的木讷的表情突然有了笑容,“你怎么还有脸说视力……我都替你觉得丢人!”

“他多少?”国轩问。

阿宏摇摇头,说:“测完视力医生帮他填好了1.0,谁知道这家伙贼心不死交表前偷偷摸摸地改成1.8,收表的医生后来故意逗他说‘眼睛得是什么构造厉害成这个样子——千里眼吗?’——当时在场的人几乎都快笑晕过去了,他这个白痴竟然不知道视力根本就没有1.8……”

国轩听完阿宏的叙述也乐得不行,大兵没有反驳竟傻呵呵地跟着笑,就好像听的是别人的故事一样。

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后他们终于记起了此行的任务

“阿姨,这是我妈要我拿过来的。”大兵和国轩站起身来对着凌美心异口同声说道。

只是他们出示的东西却完全不一样的。

“这壶是白菊花加木棉花和金银花一起煮的,这暑天喝最好。”大兵说完转身把大壶稳稳放进阿宏的怀里。

“还有这些花粥。”国轩地把小锅粥送到了凌美心眼前,他面对长辈都有点别扭,所以讲话的声音变很小。

凌美心接过去,分别对他们说了感谢的话,笑眼弯弯的样子似乎真的很幸福,毋庸置疑,她是很喜欢这两个孩子,但不只是因为他们的到来让阿宏恢复正常的状态的缘故,而是庆幸在一些她理解不了自己孩子的时候,他身边还能有这样的朋友陪着他。

凌美心亲自送他们出门,答应下次要给他们煮濑尿虾吃,阿宏站在院子里,觉得口干,拿手抚着壶壁,还很温热,他就去厨房里找了个瓷碗,倒了满满一碗。浅棕色的液体仿佛陈酿,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阿宏张大嘴巴,咕咚咕咚灌下肚,这花煮的凉茶没有放糖,味道略微苦涩,却在一饮而尽之后,想再来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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