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男人和女人要分开居住呢?据说在人皇时代,人们虽然还是整个氏族的男男女女都住在一个山洞(土洞或石洞)里,但是那时的人们已经知道了羞耻,开始穿上串连结实的兽皮、草叶遮体。即使有了皮草衣,男男女女混居在一起仍然很不方便,毕竟男女有别。
后来有巢氏巢皇时代,人们开始用树枝和藤条在高大的树干上建造“巢居”,并把“巢居”或“穴居”建成彼此分隔独立且相连的一间间的屋子。有了一间间独立的屋子以后,女人举行成人仪式后便由众多的外族来走亲的男人共同建分屋,先是这个女人在分屋里居住并留宿来走亲的男人,有了孩子以后这个女人就和她的孩子一起生活在这间分屋里。
到了我这个时代——燧人氏燧皇时代,开始有了茅草屋,并建立了最早的村庄。当时有一种传言,说是被同族的男人看得太多的女人,生的孩子会长两个鼻子、三只眼,被同族的男人接触、摸得太多的女人,生的孩子会长三只手、四条腿,诸如此类的怪胎,所以男女开始分开来居住在男人统屋和女人统屋。
在混沌氏生活的上党,那里也有很多大山和各种山岩,但并不像这里的这么大片的、赤色的岩面。我本来应该是和其他男人一起睡在统屋里的,但是现在,我却是睡在露天地面上,我到底是在哪啊?我翻了下身,从侧躺着蜷曲着身子变成平躺在地上。头顶上是一棵长青的梭罗树,枝条下垂如圆锥状屋顶,扁圆形叶片很细薄,密密麻麻的白色花蕊仿佛积雪盖满枝头,鼻中还闻到阵阵怡人的芬芳。
“唧咕,唧咕。”突然,我听到一种类似鸟鸣的古怪的声音,声音清脆、甜美得像婴儿,咦,这是一只什么怪鸟啊?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这种鸟鸣声啊?
我霍地从地上直起上身,屁股仍然坐在地上,我一下子愣住了。眼前哪是什么怪鸟啊,不过是一个三岁多点的小男孩。他的身高已经到达我胸口了,满脸的毛发比一般的小孩子要浓密得多,宽平的前额有向前、向上突起之势,或者说整个脸部因中间眼睛、鼻梁部位向内塌陷而显得额头上扬、上翘。他双眼扁长如柳叶,仿若向上立起,因此眼睛向上看时,眼形稍为圆润柔和一些,显得有些狡黠(xiá,爱耍弄小聪明)、调皮;而眼睛向下看时,眼形愈发显得狭长,显得阴冷、肃穆、睿(ruì,看得深远)智。他头上鼓着两个怪异的包块,像是小牛头上的两个还未长大的犄角,也许是划伤或碰伤的肿块吧。
他站在我脚边,见我醒来,伸出小手来摸我的腿,可能岁数还太小所以动作有些笨拙,说是摸反而更像是拍打。我很喜欢小孩子,伸出手轻握着他的小手,他的皮肤嫩滑而充满弹性。
他又“唧咕、唧咕”地跟我说着什么。真是个怪异的小孩子,三岁多的小孩子还不会说话?!还真够笨的。他一点儿也不害怕陌生人,不哭也不闹。
我这才有空打量一下身边,赤岩地面,身边的梭罗树……突然,我看到梭罗树背后,露出一双又粗又白的大腿,粗得有我的好几个大。我拉着那个小男孩的手,绕过大树,顺着她的腿再往上看。她背靠在树上,上身柔软的兽皮下面有两包鼓鼓的物事,这就是男人们口中所说的女人的那个吗?我幼小时也吃过奶吗?我的记忆是从五岁时才开始有的,五岁以前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紧紧地盯着那个女人看,那个生我的女人也和她长得一样吗?我好奇而又兴奋、紧张。她的脸很长,中间两颊略宽,额头和下巴有些尖窄,如果以两颊为中分线,把她的脸形分为上下两部分,两颊到额头是上窄下宽,两颊到下巴是上宽下窄,刚好和上半部分颠倒对称。她的皮肤很细腻娇嫩,面目还算俊秀、耐看。
“不要,不要啊……”突然,她大声尖叫起来,双手突然向前一抄,我本能地抱着那个小男孩往后一缩。饶是我躲得快,脸上仍然被她尖利的指甲轻浅地划了一下,我用手摸了一下刺痛的脸,发现手指上有淡淡的血丝。女人难道都是这么凶狠吗?连小孩子都打?看来女人是不能这么近距离看的。我没有叫痛,只是恨恨地盯着眼前这个女人。这时她已经睁开了眼睛,但眼光闪烁,带着一种惊慌恐惧的神色,一边慌张地四望,一边嘴里喃喃地说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不要抢走我的孩子……”
天越发地亮了,可见度已经高了很多,但天气并不是很好,天空仍然是黑云翻涌,而在黑云背后闪耀着灿烂的赤光,如果天地倒转过来看,感觉如同翻腾的岩浆被压抑在火山口里一般。很快地,她看清了周围的环境,也许发觉周围暂时没有什么危险,这才把眼光停留在我和我怀里的孩子身上,眼光狠狠地紧盯着我,那种锐利的目光盯得我心里有些发毛,但我表面仍然没有慌张、害怕之意。
我说:“孩子?这孩子是你们族的吗?是你们族的就给回你,没人要你们族的孩子。”我之所以一再提及“你们族的”,是因为在我们混沌氏人看来,小孩子不是属于某一个男人或女人的,而是属于整个氏族的,女人生下小孩子后只养到三岁大,便会将这个孩子送到男人屋或女人屋由整个氏族共同抚养。
她伸出手要拉过那个孩子,突然伸出的手又犹豫地停住了,嘴里嘀咕着:“这是我的孩子吗?怎么长高、长大了这么多?……嗯,没错的,这眼睛、额头、小嘴……,嗯,应该是的。”她终于伸手拉过那个孩子,仔细地摸了摸他头上的两个犄角状的包块,终于肯定地说:“没错,这是我的孩子,这两个包块原来还有伤痕的,现在连伤痕都没有了。”
我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好气又好笑,感觉她像个疯子。这种人都有,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认识啦!看着她把脸贴在那个小男孩的脸上,用手亲抚着他,开心而激动地搂着他,我心里突然有一种酸酸的感觉:女人对自己生的孩子都这么好吗?这么关心吗?而生我的那个女人呢?我突然很想看那个小男孩吃奶的样子,可是那个小男孩还是很安静,没有一点儿饿了想找吃的迹象,三岁多的孩子还吃奶才怪呢!
我直觉到那个小男孩甚至对那个女人好象并没有很强烈的好感,一对乌黑明亮的眼珠子只顾滴溜溜地四处睃(suō,用眼睛扫视)拉。很多个岁月以后再回想起来,我才相信直觉的神奇,直觉就是:按照人的正常认知和分析判断都很难发现、分辨的细微差别,直觉却能直接告诉你结果,甚至这种通过直觉判断出来的结果连自己都不相信,认为那是用正常的逻辑思维都想不通的结果,甚至一辈子都没有办法验证。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终于有空理我了。
“我是混沌氏的,我叫细雨。”我很少见到陌生人,低下头不想多说话。
“混沌氏?混沌氏不是隐居在很远的地方吗?你说的是比盘古氏还早的混沌氏?”
“盘古氏?我不知道什么盘古氏?我很少见到外族人。”
“你很少见到外族人,难道你连盘古开天辟地、大战三千混沌神巫(mó)的传说都没有听族人们说起过吗?我们花族,还有赫胥氏、女娲氏、盍(hé)稚氏、雷祖氏、仇夷氏……差不多是人人皆知的啊!”
“花族,听说是燧人氏传下来的一个很大的部落,女娲老祖造人的传说我也有听说过,仇夷氏是巫妖大战后众多难民集合重组的新氏族,赫胥氏、盍稚氏、雷祖氏……我就没听说过了。”部落,是几个亲属氏族的结合体,部落内各氏族地位平等,部落最高首领称为酋(qiú,有分配物品资格的首领)长,由各氏族推选产生,部落的公共事务是由各氏族首领——族长、长老组成的部落议事会讨论决定。
她还要说些什么,但我不想再回答了,只是用坚定、坦然的眼神回应她:我不知道,我没有说谎,我没必要隐瞒什么。她讶异地看了我一阵,慢慢地脸色变得缓和、温柔了一些。
“是了,败者不言勇。既然混沌氏战败了,选择远遁它方,从此不与外族来往,我们都很少见到混沌氏的人了,所以你们绝口不提盘古氏,很少听说外族的事情,也就不奇怪了。那么混沌氏也不会承认盘古氏是出自混沌氏的了。”
盘古大战三千混沌神巫?混沌氏战败?混沌氏绝口不提盘古氏?盘古氏出自混沌氏?……我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孩子都这么大了,该起个名子了。叫什么好呢?”她也不再理我,注意力开始转移到孩子身上。“我是花族的,花……花……这里刚好有一棵开花的树,就叫花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