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辫子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没有提出异议。牧怀绪似乎失去了耐心,他高声叫道:
“要走的,跟他走,武器装备加倍配给,留下的,站着别动。”
长辫子脸上的喜色一盛,随即迅速的收敛起来,带着几许忧虑和疑惑“当真?”
“骗你的好处?”牧怀绪反问。
“多谢阁下慷慨。”长辫子微微抱拳,朝着牧怀绪一拱手,约莫八九个猎人掀开兜帽从队伍里走了出来,他们都是独身一人的猎人,没有家人的牵绊。他们围在长辫子身侧,显露出喜悦的神色,只是苏塔村的居民里多少还剩下十来个男子没有离开,面目隐藏在兜帽下看不清表情,至于妇孺…她们没有离开的条件,也没有人愿意离开。
牧怀绪看了看两边的人数,皱起了眉头。
“还有人想要离开吗?”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陷入了呆愣,这明明是一次相当打击一个组织凝聚力,甚至可以说诛心的行为,身为首领为何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还有人要跟他们一起离开吗?”牧怀绪问了第二遍。
灰白色的兜帽下,几张面孔上的表情变得不那么自然起来。长辫子朝着队伍中喊了一声:
“裘卡!你真的想守着她们吗?没有用的,那山上有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你忘了你爹是怎么死的了吗?你想让你家从此绝后吗?”
一件兜帽被掀开,看起来,似乎是刚才那位被称作裘卡的男子。
“我…我的家人们…”
“这种时候了你还管他们?!”长辫子的叫喊让所有人都沉下了脸,那些悉悉索索的议论声骤然消失,薄暮下的众人显得如雕像般寂静。这句话似乎说出了许多人的心思,也将许多人推进了深渊。
气氛一下沉到了冰点。长辫子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支支吾吾的试图解释自己的言行:
“我是说…那个…如果我们一起向北…大概…我…”
没人理睬他的辩驳。那些颤抖的兜帽中又有两人迈出了一步。
有那个叫裘卡的男人。
牧怀绪盯着他们嘴角莫名的上扬。
两人的脚步加快,已经走到了剑锋扫开的界限上。界限的这边已经接近黑暗,而界的那边似乎还有薄暮下落日仅剩的温暖。
妇孺中传出了小孩子的哭喊声。
“妈妈,爸爸要去哪里?”
稚嫩的童音带着哭腔,小姑娘似乎从凝固的气氛中预料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
母亲即时的捂上了女儿的嘴不住的说着:
“爸爸不会离开我们,不会的,不会……”一直说到自己的啜泣再也掩藏不住,一把抱住了女儿。
那些哭声变成了浓重的呜咽,飘进两人的耳中,如同妻女曾经温热的手掌,抚慰着他们,也牵绊着他们。他们的脚步迟缓着,颤抖着,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但却依旧坚定的朝着长辫子身边挪动,头也未曾回过。
牧怀绪和长辫子看着这幅景象却同时咧开嘴笑了。
“呜哇~”
一声更加洪亮的哭声响起,如同连绵的阴雨里那一声惊雷,将气氛推到了崩溃的边缘。
裘卡的身体从颤抖变成了摆动,他掀开自己的兜帽大喊了一声飞扑回了流浪者们的队伍,他粗鲁的撞开那些静止不动的流浪者们,扑向了哭红眼睛的妻女。
“对不起!对不起!爸爸爱你,爸爸爱你!我的宝贝!爸爸是真的真的很爱你!尤娜,我也爱你,我也爱你!”
三人抱成一团放声哭泣起来。
“嘁”长辫子似乎轻轻的啐了一口唾沫,不屑于看这烂俗的桥段。他一把揽过那名不顾及家人哭喊的猎户寒暄起来。
拉伊掀开马车的帘子默默的看着发生的一切
西尔维娅似乎有了一些感触,她的小手捏着拉伊的衣袖拉了拉。
“拉伊…我有些难受…我病了吗?”
拉伊低下头来,目光中带着几分惊讶和柔软。那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些晶莹的事物,如同一颗颗珍珠,顺着女孩的脸颊朝下滚动,留下两行水痕。
拉伊伸出手,轻轻拭去了女孩儿脸颊上的泪珠,他把西尔维娅揽进怀里轻轻的说:
“这是感动,记住这种感觉,它也是一种美妙的情感,这是出于对…”
“现在可不是小公主的童话时间哦。”
拉伊抬起头,帘子里冒出了牧怀绪的脸来——他将帘子拉紧,用自己的脸将马车里的两人与外界隔了开来。
“什么意思?”
拉伊压下了一刀砍过去的冲动,朝牧怀绪发问,希望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是知道的——西尔维娅需要学习这些情感。
“什么意思?”牧怀绪反问了一句,拉伊有些愣神。“你看不出来吗?”他的笑容有些冷冽。
“去而复返的父亲,最应该说什么呢?”
牧怀绪做出了一个夸张的表情,似乎要哭泣的样子。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们了!”
“对吧?”
“可他说的是什么?”
“对不起。”
牧怀绪的眼睛眯了起来,有摄人的寒光一闪而过。
“只有对不起哟。”
拉伊沉默了,西尔维娅脸上的泪痕由在,只是不知两人的交谈有何深意。
“你知道外面会发生什么了,别让小姑娘看了。”
“你让开。”
拉伊的声音透露着异样的坚决。
牧怀绪皱起眉头。
“小公主的梦不要守护了吗?骑士大人?”
“我不是骑士,西尔维娅也不是公主。她需要学会爱,喜悦,快乐,但也要知道什么是痛苦,悲伤,甚至是……背叛。”
“那个叫安布罗斯的少年比你更清楚——
这个世界比你所见所想,要残酷的多。”
“好吧,守护者先生,你赢了。”牧怀绪耸了耸肩,“随你的便吧。”
牧怀绪的脸从马车前离开,朦胧的暮色中,西尔维娅亲眼目睹了何为“背叛”。
裘卡的表情带着无限的眷恋。
“爸爸很爱你和妈妈。”
在妻女惊恐的目光和挽留的双手下,
手松了开来。
他脸上纵横的热泪没有掺假,就连所说的爱也不是做作。
但他还是松手了,深深垂下了自己的头,向着妻女跪了下来,这甚至引起了长辫子的注意,他撕心裂肺的咆哮了起来:
“但是对不起啊!对不起!爸爸想活下去!尤娜!我想活下去!对不起!”
裘卡哭干了最后的眼泪,站了起来走到了长辫子的身边。
眼中再没有一丝温度。
“拉伊!拉伊!拉伊!”西尔维娅连叫了三声,小脸上是从不曾有过的惊恐,泪水落了下来。
“不要离开我!不要像那个人一样!”
拉伊目睹着裘卡的背叛,把西尔维娅抱得更紧了一些。
“我不会离开你的,任何时候,我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