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克托城”是路易斯公国距离萨尔多兰帝国最近的城市,相比强大的萨尔多兰帝国,路易斯公国就要弱小的多,要不是大公府还有一位堪堪达到圣域的年迈剑圣,萨尔多兰甚至不会允许这样的一个小国家和他做邻居——尤其是萨尔多兰的新皇帝刚刚即位,又正处在年轻气盛,渴望开疆拓土的年纪。一听说萨尔多兰军部的保守派又有哪几个被勒令解甲归田,哪几个鹰派将领又走马上任,就愁得路易斯大公的脸堆满了褶子。
赫克托城。
午后的街道难得的多出一丝温暖的气息,热汤铺子的老板即使在千年一次的祭典前也依旧坚持着营业,毕竟再难得的祭典也不能给自己带来任何一个铜币,但那五口高大的,热气腾腾的汤桶却可以给小儿子置办一身新衣。
一名黑发年轻人趴在汤铺桌子上无聊的打着盹儿,装肉汤的碗都冷透了,也没能凝出一丝儿油腻,他换了数个睡姿之后终于支起了脑袋,一边朝着街上看去一边咂咂嘴,仿佛还在回忆热汤的味道。
街上都是忙碌的工人们,他们搬着各种各样的材料走东窜西——那是在为新千年的祭典做准备。但新千年的祭典只是为这座不那么繁华的城市裹上了一层浮躁的外衣,事实上以路易斯公国如今动荡不堪的局势来说,这次祭典能不能顺利进行都还是个未知数。
年轻人又抬起头来望一望从阴沉的天际后露出来的一丝太阳的痕迹,不由得不耐的伸了个懒腰。一阵吵杂的声音打断了他舒展身体的动作——“麻杆儿!麻杆儿!人呢!滚出来!——他在那儿!给老子站住!”声音从远处的民居传来,年轻人阴沉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第一次笑容。
他起身走向汤铺的老板,把锃光瓦亮的汤碗递给老板,老板头也没回的接过汤碗就要丢进洗碗槽,一阵叮当的清脆响声却把老板的耳朵连带着眼睛一起抓紧在了碗底,那是一枚质地澄澈的印着女神头像的钱币,金灿灿的,在柔和的光线下闪烁着能让人舒服一整天的色泽。
“年轻人…这…可有点儿多了?”老板看着貌不惊人,唯有一头黑色碎发十分显眼的年轻人,忍不住说出了这样的话,但捏碗的手却紧的让指节发白。
“不,老板,很快就不多了。”年轻人紧紧盯着远处传来嘈杂声的方向,一边缓缓靠近了汤桶的方向。
街头的拐角,一个骨瘦如柴的身影一把掀开街边的小贩儿的小吃摊儿,朝着这边冲了过来:“老大!快跑啊!”那小贩正要叫骂,身后一阵鸡飞狗跳,几个彪形大汉直接把他整个人都掀了出去,骂声摔在地上变成了呜咽。
“手脚怎么这么不利索?”年轻人侧身让过那瘦子,顺手把手边儿的汤桶猛的一踹,咣咣咣声连响,在汤铺老板的叫骂声中,五桶热汤稀里哗啦的翻到在地上,热气翻滚着遮挡了后面追兵的视线。“老大!别说了!赶紧跑吧!”瘦子转过一张猥琐的脸冲那少年急切的喊着,年轻人不慌不忙的朝着老板点了点头,大喊一声:“勇士!这里就交给你了!组织不会忘记你的!”这才转身逃跑。老板在后面大声骂道:“嘿!小混蛋!赔我的桶!你那一幅和我商量好的样子是什么意思!别让我抓住你!我扒了你的皮!”
年轻人抱着头从小摊儿闷头撞过,冲在了瘦子的前面“前面右转!小心马!”“啊啊!”那瘦子好险不险的闪过了一名骑马的商人,受惊的骏马仰天长嘶一声,朝着前面冲撞过去,把后方的一群追兵撞了个人仰马翻,年轻人和瘦子闪身消失在漆黑的巷子里。
片刻之后。
追兵们从混乱中回过神来,乱哄哄的在两人消失的地方四下寻找起来,找了半天也毫无收获,只得骂骂咧咧的沿着原路返回,行人也恢复了祭典前的喧闹。
就在汤铺的数层楼上,一个面带阴狠的男子轻轻收回分开帘子的手指,俯身在端坐桌前品茶的光头男子耳边耳语了两句,光头男紧皱的眉毛终于舒展开来,他和颜悦色的样子甚至对不起那一身横肉和脸上的刀疤:“好,米尔斯先生果然有一手,来人,把钱呈上来。”两名手下提着哗啦作响的钱袋走近桌前,黑发的年轻人此刻正缩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脸的轻松,直到钱袋被推到他的面前,他才抬了抬眉毛,而他身旁的瘦的跟麻杆儿一样的瘦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合作愉快,马库恩老大。”年轻人从怀里掏出一个账本递过去,伸手抓起了钱袋招呼着瘦子就要转身下楼。
“等一等,米尔斯。”马库恩满足的翻看着账本,眼皮没抬的突然说道。年轻人转过头来带着三分笑意的问:“还有事吗,马库恩?”马库恩将账本塞进怀里,站起身来,接近两米的高大身材比一众手下都要高出一个头,脸上的伤疤随着笑容一扭一扭的,看起来分外狰狞:“你是不是拿了什么不属于你的东西,嗯?你这小贼?”
年轻人往后退了一步,举起了手中的钱袋:“你是不是觉得你人比我多,就想抢走我的钱?”马库恩哈哈一笑:“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而已!”说完伸手抓了过来,瘦子惊呼一声朝楼下跑去,早有准备的守卫却拦住了他的去路,明晃晃的刀子生生把他逼了回来,年轻人闪身躲过马库恩的大手,再次高声说道:“如果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把钱给你。现在我问你,你是不是仗着人多,想抢走我的钱?”
马库恩愣了一下,随即捧着肚子大声笑了起来,笑的前仰后合,他环顾四周的手下,喽啰们也跟着笑了起来。年轻人的第三次发问就要开始,马库恩抢先打断了他:“听着小子!我比你强,我比你人多,所以我,要抢走你的钱,现在,你该把钱交给我了!”说完将手狠狠一挥,自己反倒坐了下来,想看看年轻人最后的挣扎。
但意料中飞扑上去的手下并没有出现。
一只宽厚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下意识的转头,城卫军的制服徽章,让他觉得有些刺眼。
城卫军统领肖恩手中代表录音水晶运转的淡绿色荧光缓缓熄灭,马库恩的手下已经全部被扮成酒馆伙计的城卫军打翻在地,肖恩看着手中的水晶和远处带着淡淡笑容的年轻人不禁苦笑了一声——“小子,真有你的。”年轻人走路一晃一晃的,如同安了弹簧在脚上一般,漆黑的乱发随着他的脑袋在风中摇动,他伸出腿越过那些倒在地上呻吟的黑帮成员,顺手在被打倒的马库恩怀里掏出了账本——那是属于赫克托城另一个大黑帮非法走私附魔道具的记录。
他蹲在马库恩身前,盯着这个意识模糊的光头,轻轻的摸了摸他锃光瓦亮的脑门儿,笑了起来:“听说你比我强?比我人多?”马库恩无声的嘟囔了两句,惹来了一群城卫军的讪笑。
账本恭敬的递到肖恩统领面前:“肖恩阁下,恭喜您一举歼灭了赫克托城两大黑帮,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咯。”
“这次可多亏了你啊!有没有兴趣到城卫军跟我一起干?我绝不会亏待你的。”肖恩看着这个有着奇异发色的年轻人,眼里满是赞许,如同长辈看着有出息的晚辈一般。
“肖恩统领,比起这个,我更关心的是…嗯,您应该明白。”年轻人凑到肖恩身前,两只手指轻轻的搓了一下,做了一个无比明显动作。“在钱的事解决之后,我会慎重考虑您的建议的,毕竟,至少我现在还是个‘生意人’,您说对吗?”肖恩哈哈一笑,这个自称生意人的年轻人在半个月前找上自己,声称可以帮助自己一举铲除城内的两大黑帮,并且是证据确凿的那种。自己本来是想把这个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野小子轰出城卫军屯所,并立刻把放他进来的守卫吊起来抽二十鞭子的,但城主的令牌啪的一声被随他一起的那个长得像麻杆儿一样的家伙拍在了桌子上。
肖恩当时就愣了。
本以为是城主的授意,那即使打掉了黑帮也只是分内之事,顶多得一些封赏——这边塞苦寒之地,封赏不外乎牛羊家畜,自己天天吃这些都快吃吐了,能有什么好的?没想到年轻人却说自己只是颇得城主赏识,这个计划城主完全不知情!那这下可就能好好运作一下了!
在年轻人的主导,两条狐狸一同努力下,一个覆灭两大黑帮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起来,半个月后的今天,一个深藏不露的黑帮大佬就倒在自己面前,象征另一个黑帮生杀大权的账本也静静的摆在桌案上,这个年轻人还是固执是称自己是个生意人。
“很有意思。”这是肖恩的评价。他拍着年轻人的肩膀说:“没问题,你很快就不是个生意人了,你的那一份,我不会亏待你的。”年轻人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统领,我不是很明白,您能说的清楚一些吗?我能得到什么回报?这可关乎我能否把钱寄回家乡,无牵无挂的在您的带领下在城卫军里干出一番事业啊!”
肖恩有些诧异人精一般的年轻人怎么会听不懂话里藏着的意思呢?不过求才若渴的他还是很迁就的凑近了他身边,确定周围的手下们已经带着人下了楼,就连那个瘦子都没在一旁,这才低声开口:“两个黑帮的赃物一半充公,剩下的一半我七你三,够意思吧?”“啊,统领大人太够意思了!那么我先告辞了。”年轻人从身旁的桌上抓起一只完整的肥鸡,冲着肖恩歉意的笑笑:“麻杆儿还没吃东西呢,我给他带点儿,统领不会介意吧?”肖恩笑笑,目送着年轻人摇摇晃晃的走下楼去,那头漆黑的乱发跟着脑袋一晃一晃起来。
他突然感到这场景有些眼熟。
年轻人快要消失在楼梯时,还向肖恩投来一个十分柔和的微笑,肖恩脑子里的疑惑顿时荡然无存了。
年轻人的脚步声渐远,肖恩掏出怀里的录音水晶婆娑起来,眼中是止不住的贪婪——“发财的机会来了!”
而与此同时,快步离开酒馆的年轻人转进了又一个漆黑的巷子,看也不看的把肥鸡抛到早已等待在一旁的瘦子手中,“吃吧。”瘦子迫不及待的一口从鸡屁股咬了过去,咯吱一声!“哎哟!什么玩意儿?”瘦子伸手往肥鸡肚子里一掏,扯出了一个硬梆梆的物件儿。
那是一颗录音水晶,还闪烁着象征正在运转的淡淡绿色荧光。
年轻人一把夺过水晶,掏出手帕随意擦拭了一下沾到的油腻,眼中尽是嘲弄:“发财的机会…来了。”
——————————————————
三个小时后。
赫克托城的城主刚刚签署完“将城卫军统领肖恩以私藏赃款罪充作奴隶变卖”的文件,再仔细看了看两大黑帮贡献出来的好大一笔收入,心情愉悦的无以复加,这个肖恩近年来大权在握越来越不把他这个城主放在眼里,如今把他和两大黑帮一并清洗出去还多亏了那个年轻人的出谋划策,实在是难得的人才啊!
“这么出色的人才,还是不要活着比较好。”城主大人摸摸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默默的想到。
城主咋咋嘴,把美艳的秘书一把揽在怀里狠狠的摸了一把,这才淡淡的向羞红了脸的秘书问道:“那小子人呢?知道这么多,可不能留下。”秘书的思绪好不容易从城主的手转移他问的问题上,樱唇轻启正要回话,门外的侍卫突然粗鲁的推开了门,吓得秘书一下从城主怀里蹦了起来,慌忙整理起自己的衣物来。
“混账!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滚出去!”侍卫被劈头盖脸的文件和印章砸了个正着,不过他还是坚定的单膝跪下朝着城主大声说道:“城主!人跑了!那小子跑了!后续的地产商铺他根本没打算要,拿了现金就说内急,刚才卫士叫他才发现人早没了!”
“什么!”城主啪的一下把桌子拍的震天响,“你们这群猪脑子!看人不知道看紧一点!废物!”“追啊!快追!追不上等着革职查办吧!”侍卫连声应是着推门出去。
美艳的秘书把门重新合拢,看着气鼓鼓的城主嫣然一笑,又钻进了他的怀里:“好啦,跑就跑嘛,这小子人微言轻,又能掀起什么风浪?他说的话难道有人会信吗?”
城主哭丧着脸说:“那万一他留下了录音水晶?”秘书的葱指在他胸前轻轻的画着圈:“嘻嘻,人家早就想到会有这个可能,所以特意请了特拉姆魔法师在会客厅布置了抗魔结界,录音水晶没作用的。”
城主皱成菊花儿的脸一下了怒放开来:“真的?哈哈哈哈,还是宝贝儿你聪明啊。来,本城主好好奖励奖励你!”
秘书悄悄的摸了摸腰间——那里有特拉姆魔法师给她留下的淤青痕迹,在确认不会被发现之后,她朝着城主更加妩媚的咯咯笑了起来。
一片喘息声中,桌面上的资料悄无声息的滑落在城主办公室的地面上——
“怀绪·米尔斯”
“年龄:20岁”
“籍贯:萨普丁公国”
“职业:无”
魔法印出的画像上,年轻人一头漆黑的乱发遮住了一只眼睛,眼角微微弯起,笑的很浅,微翘的嘴角不知是对谁发出了无声的嘲弄。
———————————————————
怀绪·米尔斯,或者说“牧怀绪”迈着他独特的步伐走在赫克托城外的野地上,一枚金灿灿的金币在几个指头之间来回翻滚,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这是个骗子,小混混,但是个聪明的,胆子很大的骗子,小混混。
整个连环套由他一手策划,唯一的帮手是那个瘦的跟麻杆儿一样的瘦子,而这家伙的名字是牧怀绪给取的,也确实叫“麻杆儿”——玛甘尔。牧怀绪熟练无比的出卖了三个“友军”,并成功的卷走了城主付出的现金顺利逃出升天,哗啦啦的金币响声是他今天听到最美妙的声音了。
但总有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那个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它低沉、有磁性,让他疯狂的怀念却也憎恶。那声音仿佛贴着他的耳朵,如同由他的脑子振动发声,在他的脑海里直接的响起:
“新千年将至,今夜月圆之时,去城里最高的地方。”
那是他熟悉的母语——来自地球时代的另一个声音。但只持续了片刻便消失不见,这里又只剩下了他一个懂得这门语言的人了。
“老司机!老司机!滚出来!神神叨叨装了两年的大头蒜了!你还装什么装!滚出来!老子再也不会相信你了!混蛋!老子就不回去!就不回去!”
牧怀绪疯狂的捶打着自己的脑袋,身侧的麻杆儿一头雾水的看着牧怀绪发疯,可没把他也给吓疯过去,连忙抱住牧怀绪的大腿哭喊起来:“老大,你可不能疯啊!你疯了我养不活自己啊!我还想吃鸡屁股呢!”说完就要往他腿上抹点儿不明体液。
“滚!”Duang的一声,麻杆儿飞出去老远,他揉着半肿的脸挣扎着站起来,瞧着逐渐平息的牧怀绪,闹不清发生了什么。
“我们走。”
“啊,咱们去哪儿啊?”
“回赫克托城!”牧怀绪咬牙切齿的朝着麻杆儿的脑袋来了一个重重的脑崩儿。
麻杆儿笑呵呵的露出一口黄牙:“好的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