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纷纷。
这是一个发生在北方的故事。
北方的半夜总少不了鬼哭狼嚎的惨叫,漆黑如铁的夜色从远处赶来蚕食着这搅扰的聒噪。凉薄的星辉孤零零的倒挂在半空中,如同残羹冷炙一般无人垂怜,精明的月儿早就躲到寒冷背后躲避刺骨的风沙去了。
蜿蜒的羊肠小道上,吱呀吱呀的听到枯枝树叶被压碎的声音,旁的什么也没有。
天空慵懒的挺起弓着的驼背,渐渐露出一抹灰白,怯生生刚准备探头的日头还没来得及给近处的山头铺上粉底,刷刷的大雪,透着森森的野性,随着无名的大风席卷了方圆十几里地的山山沟沟。
山沟沟深处的小溪,刚入冬就被冻成了一块长滩。山里娃昨天玩过的冰车七扭八歪的撂在冰滩上,等这场大雪过后,这里又将成为欢乐的聚所。
冰滩往上十几米的山畔上,错落有致的排列着几十户农家。原本就闭塞不宽敞的山畔被这些家家户户圈养山羊的劳作方式又占去了大半。最后下来留下来的空间大体就剩一道临着边畔的驴车车的土路。要是生人来这,恐怕,光这一条逼仄的土路就够吓掉三魂七魄了。
农家的窑洞里,炕上铺盖热烘烘的,被窝里的胡子拉碴的老汉鼾声震天。炕栏边的锅台角落里,一只老黄猫慵懒的伸展四肢,听到呼哧呼哧的作响。辛勤的老妇,早有观察天象的本领,昨晚就抱了一大抱的柴火,半跪着朝灶火里面吹气,让这有些潮的火柴尽快的点燃。
土窑的门道有一排迂曲的的脚印刻在雪地当中。
一早上,老汉还在睡觉,这样子的天是没办法拦羊的。
而老妇人,还没有把灶火给点燃,更是顾不上去外面领略那刺骨的寒风。
土长城,一个土堆连着一个土堆,站在高处俯瞰蜿蜒曲折,伸向天际的尽头之外。距离土长城最近的村子有个四五里路的样子
大土堆旁边向阳的地方有一个小土堆,土堆的前面撂了几块砖头。
小土堆的周围种满了杨柳,伸长的树干向天空刺去,稀疏的挂了几缕雪花。间或空隙,都被齐膝的黄蒿塞满了,想要趟出一条路都有些费力气。
榆子取出盒子里的大提琴,拨弄了几下琴弦。
一曲悲凉涤荡整座山梁,久久的难以消散。
眉梢挂着厚重的雪片,两弯哀怨凝结成了一道惨白。恍惚间,一片惨白,侵染周身,一个身披素纱的男子立于风雪之中。
那一年的盛夏,杨柳拂动。
榆子盛着微凉,手扶琴弦,拉着一段一段故事里的谱子上的凄婉迷茫。阴凉下的杨柳,湿了眸子,直觉身子随着柳枝摇摆,心儿随着榆子的琴弦颤动。
榆子音符里跳动的旋律止不住的甜蜜起来。
只一个深秋,世道苍凉冰如雪。
那一天的唢呐震天,红袍染遍了的村子的每一个角落。迎亲的队伍走出进了村口,却依旧独独不见了漂亮的新娘。
半山坡处,村里最大的一棵柳树下。眼角湿润的榆子拉着大提琴,手里、眼角渗出了丝丝血迹。呜咽的大提琴终究发不出一丝丝的声音,榆子的泪水打湿了琴身。
杨柳嗤嗤的笑着,拢拢自己的发梢,拢拢榆子的发梢,不说一句话。
黄尘漫天飞舞,只听得锣鼓喧天,欢闹中,新娘嫁作了他处。
杨青像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姐姐的杨柳的出嫁她是最开心不过了。
那晚,榆子在柳树下拉了一晚的琴,最后,那把琴埋在了杨柳出嫁的那个路口,没有一个人知道。
几个日落日出的光景。榆子离开了村子,去了另一方天地,带着身后的的拖油瓶杨青。杨青长得和杨柳一模一样,只是性格有些差异。倘若不开口说话,简直生的一个人。
姐姐不愿意和榆子走,妹妹倒是愿意。确实,姐姐很难愿意和榆子走。老爹的得了痨病,做闺女的不能够忍心看着老爹坐着等死。在这穷山僻壤的地方,除了出嫁闺女的彩礼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旁的实在太难。
杨柳出嫁的那天,不经意间看到妹妹对着榆子痴迷的傻笑,原本的苦楚像是消散了一般,就剩下脸上那抹笑容,撑了整整一天,到后来,竟然收不回了。
杨青走的那天,老汉很是割舍不下。本来没生下个儿子在村子里面就被人戳脊梁骨,原本还想着靠这两个闺女招个上门女婿来着,现在可倒好。两个闺女一个都没顶上。
光阴荏苒。杨青在不久前罹患癌症离开了榆子。去世前,榆子再一次的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杨柳。
杨柳在嫁过去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去世了。杨柳在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母子都没能保住,一个足月的胎儿。夫家的人觉得杨柳是一个不守妇道的人,很不高兴。把杨柳和腹中的胎儿直接送回了老汉家里,最后还把彩礼钱也给要了去。老汉只得草草的把自己闺女给埋了。
榆子收敛了妻子杨青的骨灰盒,匆匆的摊上了那条多年前的老路。
站在高高土堆上,眺望着不数里之外的小山村,袅袅炊烟向上游走,最终消失在雪花遍布的世界。
呼
一场大火在整座山头蔓延开来,狂风夹带着火舌出向四面八方,整个山梁被染成通红的一片,一个男子朝着火势最初蔓延的地方纵身跳去,一瞬便消散在火海之中。村口土路上,被挖出了大大的一个坑,依稀能看到一些手指的痕迹。
吃完饭,老汉推看门,一个白色的罐子端端正正的放在门口,罐子后面是一串脚印。乍一抬头,几里外的荒山上黄光冲天,看着火光的位置发呆,最终也没有想起。
山沟里面的冰滩上,孩子们打闹着玩滑冰车,对几天前的那场大火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