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博陆并未像预料的那样慌张，但当下情况却也由不得他胆怯。
谁敢怕谁就是败者！李博陆敢在东南一带官逼民反，敢和金陵那位暗中叫板，就绝不会是孬种。已经和眼前这位麒麟世子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他李博陆还怕个什么？！
“金陵人都说‘白玉麒麟，纨绔浪子’，见侯爷第一面时本世子也这么认为。
但今日情况如此你又待如何？你不能杀我，又害怕放了我，你以皇帝威胁我，却又想暗里颠覆乾坤。本世子难道愚昧至此，看不穿你在想什么？”
江路云就坐在飞檐碧瓦旁。
天下第八专爱好收人武器的杜宇，就站在了他身旁。
此时江路云却只是歪嘴一笑道：
“世子殿下真是瞻前顾后，思考的太多。我没想到你如此沉不住气，一场好好的手谈何至于僵持至此？竟已挑明了说，我也只能把以后要做的事提前了罢。”
杜宇挑眉看了这个手不能提的年轻人，道：
“我对你有那么一点点兴趣了。”
江路云摆手道：“还是没有的好。”
李博陆道：
“如今西北军六路分为了两派，其中三路虽为江封旧部，但已无号令之权。其余三路则受汉安王统辖，虎符不过摆设，人心尽被收买。陛下意图你当真不知？侯爷就算安全回到了定西，只怕也穿不住这一身麒麟贵胄。”
穿不住的下场是什么，李博陆并未明说。但江路云明白，这代表着万人之上的麒麟袍虽华美，却满是虱子，得到的那一天，便穿也不是，脱也不是。好的结果是他换了个禁足的地方——好歹是家乡。坏的结果是他回了定西不久，金陵城就来了御诏，以边防为由，将封地迁徙。
迁徙封地往往意味着崩解所有的家底，然后就是等死。
这在樵水大战后是一种再普通不过的手段。
李昭需要江路云回定西走这个形式，但君若真要臣死，怎可能不死？
江路云倒是满不在乎道：
“谢谢世子殿下的关心。”
杜宇嚷嚷道：“喂，现在怎么办？虽说我不是杀手不用守规矩，但杀你好像真的很不划算？”
江路云报以微笑。
白凛并非多话之人，收了钱就只做该做的事，李博陆身边虽有杀手探花，此刻却也不敢轻举妄动。探花郎似乎还在思考怎样破了僵局，又能不破坏规矩，可左想右想，似乎也找不出什么两全的方法。
更何况，他还有一小部分的心思在明川身上。
雇主死了，任务取消。
他还没想过这条自然而然的规矩，会成为任务的阻碍！
他也没想到有人在他身边，却能不动声色的控制住李博陆。
说起来，这会给他的杀手生涯添上极不光彩的一笔。
可是他受到的训诫，是要好好遵守规矩！
两难。
江路云沉默了片刻，对李博陆道：
“陛下登基多少年了？”
李博陆被他忽然的一问，有些发愣。但很快道：
“建元元年至今，三十四年矣。”
江路云点点头，金陵那位稳坐皇位已经三十四年了。这三十四年是一个男人的黄金时期，一个皇帝从二十岁登基，如今统辖这万里河山已经三十四年了，这是多长的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改变了多少事情？
从李昭夺嫡胜利的那一刻起，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生的生，死的死，到底是谁在决定着浮云苍生的命运？真的是金陵高高在上的那只手吗？
“三十四年前，金陵城发生了一件小事，世子殿下可知？”
从始至终，江路云无论是在受到要挟或是恐吓，对李博陆始终以“世子”相称，对皇帝也始终以“陛下”相称，李博陆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年轻人，他的心思到底深到了什么地步，能这样不为所动？
李博陆道：“侯爷都说是小事，又在三十四年前，本世子怎么可能知道？”
江路云道：“建元元年，安聿王朝岌岌可危。北燕铁骑长驱直下渡过黄河，半壁江山沦丧，外忧内患，先皇膝下十一子，当今陛下远轮不到当上储君，可最后继承了皇位的是他，一统了江山的也是他。”
李博陆冷笑：
“说这些有何用？”
“新皇登基后，金陵形势不稳，治安混乱，当街杀人的事时有发生。当年御前都点检赵靖横死街头乃是大案，陛下下令严查，结果不管是京兆尹还是大理寺，朝中官员，皆是相互揭短指责，指认凶手。党派之争，一览无遗，杀了赵靖的刀被当做证物送到了陛下面前，陛下却只说了一句话。”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江路云说这件事是小事，只是因为对于李昭来说，这件事不过是不值一提的手段，但李博陆还是想起了三十四年前回荡在紫宸殿的这句话。
“如此，宁不枉杀人！”
李昭吩咐取了刀鞘，那刀鞘竟是和杀赵靖的刀严丝合缝！
人是李昭杀的。
一举两得。
殿前都点检是禁军中的头目，本就不服新皇，李昭斩了他威慑了军心，又通过这么一出戏，看出了朝中党派相争的源头，这种手段，粗暴却有效。
李昭在极短的时间收拾了金陵的内政，向北进攻，夺回黄河以南的领土。
江路云话只说到了此，李博陆明白了他的意思。
要和李昭斗，自己根本没有可能有胜算！
二十岁的青年的魄力随着时间的沉淀，将会变成深不可测的谋算，江路云是在笑自己愚蠢！
李博陆心有不甘，可此刻却奈何不了眼前人丝毫！本以为当年江封千里赴金陵一事，是眼前人心中创伤，他本想利用这点将江路云拉拢，可当下看，眼前人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十年前虽是前皇后掌政，但他难道不明白是李昭在背后操纵着一切吗？
李博陆看江路云眼睛，后者毫不避讳。
他知道，他都知道。
江路云道：“东南一带到底是世子殿下的地方，我无兵在手，也无权可施，为了保自己的小命，只好委屈世子殿下这几日，在雅舍好好休息。”
江路云歪嘴笑了笑。
将军，反将一军。
杜宇回过神道：“这么说你不杀他了？可你不杀他，我们就必须要杀你，可我一动手杀你，他也死了。”
又是个死循环，杜宇嚷嚷了两句，好像也意识到只要有那条杀手的铁则在，这个僵局就破解不了。
他转过了身看了小花和李博陆一样，小花依旧是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而李博陆却是看着江路云，低笑了两声，继而又大笑，他对江路云道：
“本世子还是看低了侯爷！”
罢了他也无犹豫，竟是主动对身旁的黑衣杀手道：
“任务取消，定金的另一半已交予接头人，现下互不相干，你们走罢！”
明川听到这话，才稍微的放松了身体，但他总感觉眼前这个黑衣杀手的眼睛，并没有离开自己。是的，他知道，这个人和自己一样，都是那个组织的人。
生来的杀手。
只是自己已经逃出了那段黑暗的日子，而眼前人却是在那样的黑暗中一直成长，直到现在，也像个木偶一般，被黑暗驱使。
没有目的的人活着，就要为自己找一个目的，哪怕这个生存的意义是扭曲的。
这就是做杀手的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