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风,也不是每阵风都恰好助长了火势。明川有些心急,不是因为身后几里路人群的骚动,而是约定的那个人还没有来。
当少年集中注意力时,只听得见空气中的呼吸声,不是自己的,而是纪柔的。然后他敏锐的听到了一个人的脚步声,不算匆忙,步步有力,并没有收敛。少年回头,来的人却不是江路云。
徐元晋竟然穿的一身送亲队伍的衣服,看来刚才放火的人是他无误,明川正要开口问,徐元晋却道:
“我们快走,一会儿那边就要派人来追了。”
明川急道:
“路云哥呢?他本该在这里等我。”
徐元晋沉声道:
“我不知道,侯爷说了要我见到你,便快和你一起走。”
明川默默把失去意识的纪柔扶上了马,自己却没有要上去的意思。从这儿能隐隐约约看见身后的火光不过一二里,声音也越来越杂,估计他们发现了,该有的大凉公主和圣女纪柔都不见了。南理大皇子段思成在队伍里,他最知道这二人的重要性。
眼看不过半柱香时间,人就要追上,明川仍然不上马,只质问道:
“路云哥究竟在哪?”
徐元晋已经脱下身上衣服,里面是一件夜行衣,只要上了马,马上就能消失在夜色之中,他依旧回答道:
“我不知道。”
明川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的刀,他擅长用短刀,揣在腰间,且在右手方向,这是为了节省拔刀时间,能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一记暗杀,明川道:
“路云哥从不会食言,他说了在这里等他,我就一定能等到他。要走你先走,不过···这女人要留下。”
徐元晋看他一眼,下了马,道:
“江路云命令你带出这女人,你却想把她再拱手还回去?纵使你能杀了整个送亲队伍的人,却会破坏他的计划。没有必要的事情何必固执?”
明川少有的面无表情,只道:
“我不是质疑他的计划,而是怀疑你!实话说,我不相信你。”
徐元晋道:
“你认为是我把江路云藏起来的?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川矮了徐元晋大半个头,但是二人的对视并没有谁就处在劣势。玩心重的少年从十岁开始时,每天都在做同一件事,这件事让他觉得自己活着的意义···习惯也好,自觉也好,明川至始至终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江路云的安全,最开始,他只认为这是一种偿还,但至今将近五年时间,他看到了一种可能性。他在维护一种关系,维护世上那个拉他出苦海的人,这是师徒之情,也是兄弟之情。因为他明白江路云经历的太多!
对于背叛二字,他不自觉的用怀疑的眼光看徐元晋。
但好在徐元晋呆归呆,还是留了一手。他拿出那张信纸的同时,感觉到明川的眼神中多了几份警惕,那信上手迹是江路云无误,明川就是说这是假的都不可能。
因为上面写着:
“明川莫倔强,快和徐状元速速离开,明早邛都西楼吃包子,晚一刻交银钱一百两!”
明川自己把这封信读出来,难免有些脸红。不知道是怕误事还是怕扣钱,赶紧上了马,徐元晋才放下心来,一同上马,绕过剑川城,向东北方向而去。
邛都是川南节度使尹天林的大本营,距离南理都城和剑川差不多,三者间是一个三角形状,此时如果是节省时间,最快赶到都城和三皇子会和,应该向东南方向走。明川本来就是一头雾水,边在马上边问道:
“路云哥为什么在邛都?这个时候再进蜀中费时费力,岂不是耽误了这女人和三皇子举行仪式?”
徐元晋道:
“他以前做什么会事先说吗?”
明川想了想道:
“不会。”
过了一会儿,明川却道:
“但是这次不一样,路云哥如果不打算来,一定不会叫我在那儿等···”
明川心道:
“可是那封信千真万确就是路云哥的语气,手迹,也不可能有假,没有事为什么要去邛都?”
他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只对徐元晋道:
“你先带这女人走,我要回剑川。”
徐元晋惊道:
“剑川都是南理和大凉的人,你回那儿做什么?侯爷已往邛都去,我们需快马加鞭,天未亮便可到达。”
明川气道:
“他不在邛都!至少现在不在!这女人神神秘秘,身份很重要,那些南理人肯定留了后招。为了引开他们,路云哥一定只身犯险,我得去救他。”
徐元晋握住明川的马绳,不准他掉头,明川有些心急,只骂道:
“你干什么?想打架么?”
徐元晋叹口气,道:
“你认为他希望你去吗?你明不明白,他故意只开你,又故意要你在别的地方等他,是因为他不希望你去!你现在要做的,是和我一起把这女人安全送到了邛都,做其他任何事,都只会节外生枝。”
舍本逐末,在兵法中是大忌,江路云在今晚上用了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请君入瓮好几个方法,他早知道金蝶儿在将军府中,故意不露声色,也早猜到纪柔要随送亲队伍回都城,时间都是掐好的,从再入剑川到如今正好十五天。
但是明川似乎比他想象的要聪明,并不准备好好听话,,徐元晋道:
“你现在掉头,必定会被身后追兵发现,你去到那儿,他们跟到哪,你带了这么些人去找江路云,他岂不是更危险?”
明川道:
“他们发现不了我。”
徐元晋发现眼前少年的固执超乎想象。徐元晋虽然也不是多么擅长变通的人,但是他毕竟军中出身,知道命令是最重要的,感情用事在他身上很少发生。
徐元晋坦白道:
“他并不希望你去,或者说,他希望你不要去。”
明川脑子正发热,没好气问道:
“为什么?”
徐元晋慢慢道:
“他是个聪明人,走每一步都有他自己的想法。出金陵前,你是他的刀,出金陵后,他重新拿起自己的刀。江路云并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这点你和我都知道。他活到现在,并不是靠你或者谁的保护,而是靠他自己····还是说,你真的认为他还和以前一样,在装模作样当个废物?你认为他真的没用吗?”
明川哑口无言,手中的力度却减轻了。马继续跑着,向邛都的方向。
明川觉得心里堵堵的,这感觉和很多年前自己还是个小乞儿时一样,他有一种···被抛弃了的感觉。
徐元晋却道:
“江路云视你如亲弟,这是他亲口说过的。”
少年明川为那个人杀过人,挡过刀,曾因为他的命令受过伤,昏迷好几天。可是也是因为他,放下刀,再拿起刀,脱下杀手的外衣,成为一个会说会笑的正常人。明川并不知道在自己昏迷的那几天,江路云质问青叶,别的人都不计较,唯独在乎他可能是那个重伤自己的人。
明川突然想起受伤的那个夜晚,江路云抽出了那把经久冰凉藏于鞘的刀,那时他笑嘻嘻说要给自己报仇。
有人关心的感觉很好,远胜过冰冷的刀锋,远胜过在漆黑无天日的“暗崖”,正是因为珍惜所有来之不易的,所以才有担心,才会莫名其妙的陷入惆怅。这样的信任,江路云并没有完全交给徐元晋。明川想,也许他们真的是兄弟吧。
而在与去邛都完全相反的方向上,有两个人,有两匹马,逆着风呼啸奔腾,速度很快,看上去是在逃离,实际上却是将威胁引开。
江路云这么做的目的其实有两个,一来迷惑视线,让明川和徐元晋遇不上汉安王的人,以最快速度将纪柔送往邛都;二来他明白汉安王显然对自己更感兴趣,而自己腰间的刀也需要证明些什么。
今晚,他突然有兴致想试试自己的刀,从他拿到《洗剑录》至今,仅仅一月,而上一次见到瞻台褚羽时,神医只告诉他,他体内的甲子内力,只有在战中才能消化,如果他领悟不了,这一身内力就真的不如废掉。
整座江湖上,身负甲子内力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真的活了一甲子以上,这样的高手比如殷开山,比如葛煌,还有一种靠旁门左道,比如温寻,比如自己。
少宫主风华绝代,冠绝江湖,自己有机会也没脸面向他请教,而自己为了在三年内入太上境界,造的孽吃的苦可是不少。
风停下,马停下,人下马,刀出鞘。
池康道:
“《洗剑录》呢?”
江路云笑了笑,突然问道:
“池兄在南宫手下过了几招?”
池康知他所想,道:
“二十招未分高下,三十招不见破绽,五十招···”
“五十招怎样?”
池康右手的血还在不断渗出,只道:
“我败。”
江路云道:
“吴烈雄,常越,花甲剑客,三人陨后,高手榜末三甲无人,池兄,你认为你能排第几?”
池康笑了,笑的自大,却没有破绽,也不心虚。
他道:
“我不在乎!排榜的牡丹亭主也不过一介凡人,凡人排凡人的榜,有何意思?”
心中无神明的池康似乎想说,何不比谁杀的人多?只有凌驾在他人生命之上的,就是神!
江路云道:
“我在南宫手下过了一千招未死,是他留情,也是我的本事。今日以手中刀会池兄,是第一次,也希望···是最后一次。”
池康终于忍不住笑了,他道:
“你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