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南方,蜀中这片地方和金陵最大的不同是水。江南给人柔软怡然之感,水多是轻流慢缓。偶尔还滴答滴答两声,要是行舟水上,正好听着这下雨,便是懒洋洋的要睡去。闲的很,舒服的紧,久了让人有点没精神。江路云想起自己幼年写的那首《金陵马过桥》,桥下的水便是这样的。然后整整十年间,他就听着这水声长大。
而剑门关的水是什么?江路云非逼着明川形容一下,明川没好气道:
“就是水!还能是什么?!”
江路云摇摇头,徐元晋道:
“四山旗似晴霞卷,万马蹄如骤雨来。····逝者如斯夫。”
江路云心叫好文采,这厮情怀让金陵那群成天咿咿呀呀爱这个颂那个的士子们,情何以堪?嘴上虽不说,江路云看徐元晋的目光都多了些赞许,当然,作诗本就不是他的长项,但自认欣赏水平尚可。
剑门关的水浩浩荡荡,是飞了天的奔虎,落了地的腾龙,这么说要是嫌酸,这水就是掉下去保准淹死,你挣扎的时间都没有。安聿王朝的水军无往不利,唯独蜀中的水不敢涉足,这是乌斯藏神顶之上流来的水,凡人们看看就行了。
第二天天亮了,江路云没有去找还关在牢里的贺家兄弟,带上了徐元晋去青禾别苑,明川嚷嚷着也要去,江路云道:
“你不是说自己伤还没好吗?好好休息吧,留在这里陪陪红袖,万一殷剑神高兴教你个一招半招呢,到时你就是剑神真传,我给他丢脸,你给他长脸啊!”
话说到这,江路云一溜烟扯着徐元晋就跑了,明川远远看着,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一大早殷剑神还在呼呼大睡,这是他西湖边养成的老习惯了,成天没事干,睡得最多。不知道以前自诩天下无人能叫醒的蜀山睡客和他一比如何,天仓山的事情江路云暂时抛到脑后,青禾水苑那具白骨还是等着江路云呢。
二人这次大白天的去,也不怕又来个池康,殷剑神那一下的余威,池康还记得紧,只是步入废弃别苑,江路云也不禁唏嘘。那日天黑看不真切,如今来看这别苑,只觉得破落之气难以掩盖,竟是生出股难以言状的情感,徐元晋道:
“河东三十年,河西三十年,谁人能想到,梁统领出生入死,却落得这般下场。”
江路云嗤笑一声,道:
“徐状元别触景伤情了,我们这位神策军统领是死的早,可也落得轻松,他要是回到了金陵,也见不得就有好日子。三十年,三十年?我小时候有个师父,名柳笑渔,他老人家好早就告诉我,这谁能在朝中做官三十年还没给下了马,那不是大奸大恶就是平庸至极。前者自是有他的办法,多半也能装个好人脸。后者才是皇帝最喜欢的,皇帝说话你听就够了。你看看,这里面可没有什么赤胆忠臣····好人在那种地方,待不长。”
看江路云说的一脸轻松,徐元晋不反驳也不附和,这点倒是附和他一贯来的作风。管你说什么,这状元郎心里也有他的一套,此时他只问道:
“当年的真相如何,你自是可以去问问贺家兄弟。”
江路云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只道:
“我看这一步可以省了,要问也不是现在。贺老大如何我是不知,那贺家老二很有一套,这等人物我看不是刘全茂能驾驭的。依我看,贺家兄弟只怕是某个大人物安插在利州监视刘全茂的。说来可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刘全茂夹在中间两面不是人,不然也不会兵行险着。”
徐元晋道:
“你看他会如何?”
江路云嘿嘿一笑,不作解释。二人此时已经从那口废弃的井重新下到密道之中,只走两步,便是到了埋骨的石室,梁相佑的白骨还是十年日一日躺在那里,纵使他生前是怎样的人物,现在也不过是个死人。
江路云道:
“梁统领,得罪了!”
说罢江路云小心翼翼走过去,只叫徐元晋走向一边。他从腰间抽出刀,右手拿着,小心去将白骨移出角落,只听得咯吱一声响,江路云突然不动了。
徐元晋忍不住道:
“怎么了?”
江路云道:
“不好,挑错了方向,机关已经触发了,我现在动一步就会死。”
梁相佑生前如何谨慎,死后也不忘算计人,可惜眼前的不是杀他的凶手,而是被他走错一步,害的不轻的江路云。徐元晋听了这话,也不由得有些紧张,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江路云苦笑声看他,道:
“骗你的。”
徐元晋还没反应过来,江路云刀一横,一挑,白骨间落出了袖里箭,这正是梁相佑十年前为自己设下的最后一道防线,当年他自然还不是具白骨,藏在身后的袖里箭足以把不知情的人杀个措手不及。要不是梁相佑现在已经是这个模样了,江路云也没那么容易把这暗器解下。
江路云捡起袖里箭,是个精致的铁制机关,只擦了两下,上面什么也没有。江路云便是扒拉穿在白骨上的破烂衣裳,便是道:
“神策军统领,身上竟然没有一样东西可以证实身份,就连特制的暗器筒上,都没有留下神策军特有的标志。可正是这样,更加能证明他就是本人。梁相佑常年潜伏于北燕,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说罢这具白骨在这么多年后,终于散了架,死前不管你是什么人,死后还不是任人摆布?江路云唏嘘的也正是这个,待收捡了梁相佑的尸骨,江路云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只叫你陪我来这石室么?”
徐元晋皱了皱眉,表示不解。江路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正经道: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徐状元,我能不能相信你?”
这时只听得外面一阵轰隆巨响,再看进来的密道处,竟是燃起了莫名的白烟,江路云道:
“这方法也太老土了,不过确实有用,看来刘全茂也不傻。”
徐元晋这才明白了点什么,道:
“刘全茂想要杀人灭口,自然不会挑那武功高强的少年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是故意的?”
江路云道:
“是啊,过两天刘全茂就要走了,这两天再不解决我什么时候解决?”
徐元晋道:
“你总是这样吗?去猜每一个人心里在想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不是每一次你都能猜到?”
江路云道:
“大部分时候能猜到吧。”
说完江路云拉着徐元晋退后几步,不晓得那白烟是有毒还是没毒,可就是没毒不出半柱香也能把二人呛死,当年梁相佑还不是给憋死在石室?说不定刘全茂这是故技重施,难怪梁相佑身上看不到半点外伤,他要是呛死的也不是没可能。
徐元晋摇摇头,只道:
“我们快从灵堂那条路出去吧。”
江路云道:
“没用的,刘全茂一定派人监视了这个地方,灵堂的密道那天被我们发现,刘全茂定也知晓,他竟然放烟来熏,该是早把路都堵死了。”
这算什么情况?不管江路云有没有料到,却将二人性命置于险境,还是自己送上门的?就是死了的梁相佑都要笑醒了吧?只听得外面有人慌忙声音,只道:
“烧,使劲烧!”
江路云捂着鼻子,大声道:
“刘大人,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啊?”
这话对于刘全茂来说犹如鬼魅,他这已经是下了狠心了,不管十年前姓梁的到底死在谁的手上,已经是和他脱不了关系。就算他没参与,上哪儿说冤去?神策军统领死在自己的地盘上,就这条罪名,就让他这么多年通通白忙活,咬咬牙,眼前人非除不可!
这么想后,刘全茂也理直气壮,只冷笑道:
“侯爷,陛下既然放你回家,你就乖乖回去,怎么还要管那么多闲事?有的人你爹都斗不过,你却还来找死?你这一路来没少被人追杀过吧?我告诉你,你别想着今天还能逃走!”
江路云叹口气,为刘全茂这么快就坦白笑了声,这时两人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徐元晋回头,竟是明川带着个人,这人是谁?正是刘全茂的宝贝儿子,刘天宝!
江路云看他哆哆嗦嗦没了少爷模样,只让明川先捂着他嘴,江路云咳嗽两声,大声道:
“刘大人,今日死在你手上,本侯也认命,可你总要告诉我到底是谁杀了梁统领吧?待我去了黄泉路上,也是好和他招呼一下,让他安心投胎莫坐野鬼啊。”
徐元晋看到明川,后者得意的眨了眨眼,似乎在说重要事情还是得靠我。谁想到,江路云走前就要明川去抓了刘少爷?
刘全茂还不知实情,只大笑道:
“说了又如何?不说又如何?死人终究都是死人,什么话也不会说了!”
他说这话时不知是兴奋还是怎的,竟是有些颤抖,江路云眼神示意,明川嘿嘿一笑,踹了刘天宝一脚,刘天宝只声嘶力竭道:
“爹!!!”
江路云故意道:
“哎呀,刘少爷,你怎么也在这?”
明川差点给笑茬了气,外面刘全茂听了大吃一惊,只颤抖道:
“天宝??”
江路云道:
“刘大人,你这是怕我寂寞,还要送上儿子来陪我?可是我又不是断袖,对你这儿子没有兴趣啊···”
刘天宝哭喊道:
“爹!爹!救我啊···救我!”
他没有什么武功底子,闻了浓烟只不断咳嗽,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江路云夸张道:
“啊,刘少爷不行了。”
刘全茂咬牙,怎么办?
他只道:
“天宝,你莫怕···莫怕···”
刘天宝道:
“爹,你会救我的吧?你会救我的吧?”
这下却不再有回音,而洞口的烟却是越来越浓,之前江路云早买通刘府两个下人,身后的路非但没堵死,反而能让人来去自如。可江路云偏偏还待在石室里道:
“刘大人?”
刘天宝猛烈咳嗽两声,已是体力不支,可惜等不到他那亲爱的爹,只听得刘全茂发狂似得哈哈大笑,只气骂道:
“给我烧,使劲烧!天宝,你上路吧,爹给你烧黄金万两,烧黄金万两!”
哈哈哈哈哈哈·····
江路云道:
“刘少爷,你爹也是真心疼你啊。不过这会儿你还是自个儿在这休息吧。”
刘天宝闻言,只抱着江路云的腿,可惜烟已经很浓了,他这会儿给晕了过去。徐元晋道:
“不救他?”
江路云道:
“没爹的儿子路可不好走。”
说罢,将梁相佑的破衣服往徐元晋身上一扔,道:
“穿上他,十年前的债,你就代梁统领去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