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忘语跟着苏青霜上了天台才发现,被高楼大厦包围着的七层楼高的医院,天台上竟然刮着如此强劲的风。忘语看着那一袭红衣径直走到了楼檐,心中的忐忑已经萌发到了极致。忘语低声说道“你是不是特别恨我?”只是话一出口,便被呼啸的狂风吹散,剩下苏青霜正眼角含笑、有些疑惑地看着忘语,显然她没有听清忘语说了什么。忘语看着理应对自己恶语相向、甚至出手泄愤的女子,不断地包容着、安慰着、呵护着自己,本就感性的她,心中都不曾向蚩凡讲过的懊悔与委屈霎时间涌上心头。“你为什么不恨我啊?!”
忘语抱膝蹲坐在地上,眼中的泪水沿着脸颊,打湿了衣袖、沾湿了裤腿,直到浸湿了地面。嘴里还嘟囔着“你为什么不恨我、为什么不恨我!”她不是有什么受虐倾向,只是心中的自责促使她希望被蚩凡的家人谩骂甚至教训,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每每想起蚩凡、想起他顶着脸上丑陋的伤疤挡在自己身前的时候,心里才会好受一些,她知道蚩凡的心里烦得要命,也知道蚩凡的心里有着她不曾触碰到的忧伤,所以在蚩凡的面前,她不敢哭、更不能哭、也不想哭,但是苏青霜的包容,让忘语一直硬撑着的坚强刹那间土崩瓦解,已经濒临崩溃的内心此时此刻,终于得到释放。
苏青霜从正面缓缓抱住忘语,以免狂风风干了泪水,伤到忘语那径直的面庞,忘语在苏青霜的怀抱里哭得更为辛酸,真的像是受了委屈的妹妹在姐姐的怀中撒娇。苏青霜轻轻地揉着忘语的脑袋,轻声说道“我恨安淳、我恨天道、我甚至恨孙老,而我最最恨的就是那个永远一意孤行的混蛋,但我唯一不恨的就是你这个傻丫头。”原本忘语以为苏青霜最恨的会是自己,心中的一些愧疚得以放松,而同时又有一些悲凉,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苏青霜最恨的会是蚩凡。
忘语带着满脸的泪水,有些懵懂地看着苏青霜,苏青霜看着忘语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滴,轻轻地用手指替她剥去,故作愠怒地说道“真是个傻丫头!”忘语把头埋进苏青霜的怀中,”喔“了一声表示赞同,单纯的样子惹人怜惜。苏青霜抱住忘语的双臂略微紧了一紧,语重心长地说道”傻丫头,之所以姐姐不怪你,那是因为姐姐比任何人都了解那个臭小子啊!“
苏青霜看着低头不语的忘语,继续说道“我虽然没有跟你们同去,甚至我都不知道伤了他的是什么人,但是我知道,能将他逼到这种程度的只有他自己!”忘语止住了抽泣,疑惑地看着苏青霜“啊”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听懂还是没有听懂,苏青霜轻轻地按了按忘语的脑袋,叮嘱道“仔细听,你这个笨丫头!”
“他这个人啊,什么高手、什么少年得志、什么英雄多磨难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真要论起他的手段,甚至还不如安淳那个笨蛋,什么少年得志?过去我不知道,但是你见过哪个得志之人还要每天纠结哪里有物美价廉的出租房?至于英雄?呵呵,说他是个狗熊都不为过!哪有三天两头进医院的英雄?可能说起来唯一符合一点的,就是他真的受了太多、太多的磨难吧?”忘语一听苏青霜将蚩凡批得体无完肤,心里自然不愿意,缩在苏青霜的怀里直哼哼!
苏青霜轻打了一下忘语的脑袋,笑着说道“怎么?还不乐意听?跟下巴一样,都是个傻丫头!我作为蚩凡的女人,甚至第一个女人,有的时候,我都好奇,每天冷言冷语、除却淑儿对谁都没有好脸色的他,究竟承受过什么样的苦难?才养成了他今天这般古怪的性格?直到他第一次受伤,也是我们第一次碰面,说起来,呵呵,他那一次受伤还都是因为我!”忘语对蚩凡的过去也是非常的好奇,抬起脑袋,聚精会神地听着苏青霜地讲述。而苏青霜则调侃地朝着忘语眨眨眼。
“蚩凡那一次受伤,我还未脱幽魂之体,孙老原本是不许我出门的,生怕我的阴气,冲撞了蚩凡虚弱的身体,可是等我们将他送到医院的时候,才发现这坏蛋的身上竟然有一股滔天的怨气,这股怨气甚至强大到惊动了太平间的尸体,那一阵子可真的是忙活坏了我们所有人,几乎一面要轮换盯紧太平间的尸体,一面又要过来照看蚩凡,而那时候的下巴还见不得阳气,被孙老封进了法坛调理,结果就只有轮到我与淑儿的时候,才有机会帮助蚩凡擦洗身体,淑儿又是他的妹妹,最后也就只能我来!结果——“忘语一看苏青霜停顿,连忙催促”结果怎么啦?姐姐,圣子他?“
苏青霜故作吃醋地说道“好啊,姐姐陪了你这么长时间,都不说问问姐姐累不累,就这么关心那坏蛋?”忘语娇嗔道“苏姐姐!”苏青霜轻挂了一下忘语微皱的鼻头,连声说道“好、好、好,接着讲,结果我在你那圣子的背后摸到了一个这么宽的伤口!”苏青霜还形象地做了一个三指左右宽的比较,继续说道“但最让人心揪的是,蚩凡的伤口确是在脊柱上!”这一下连忘语的心里都为之一颤,要多强大的忍耐力,多坚韧的意志才能拖着受伤的脊柱生活?想到这里,忘语的泪水,瞬间又有些抑制不住。
苏青霜见状连忙拍着忘语的后背,安慰道“傻丫头,他这个伤口没事!都得是十几年的老伤!而且他没少什么骨头!不过当年受伤时恐怕真的要吃上不少苦头!”忘语的心里这才略微有些好受,而苏青霜没有告诉她的是,蚩凡没有少一根骨头的情况是蚩凡的骨骼与常人无异的情况下,但实际上,蚩凡的骶骨与腰骨之间存在着一个断层,虽然看起来没有影响蚩凡的生活,但是缺少上一节骨骼的蚩凡每一个简单的动作,都付出了超越常人的痛苦。只是,苏青霜不能像心态刚刚平复的忘语讲述,甚至蚩凡的这个伤口除却叔儿可能了解之外,算是一个埋藏在自己内心的秘密。
苏青霜摆出一副妻子面对丈夫不省心时不满的样子,说道“这家伙最让人生气的就是在这!虽说你的伤势不影响身体,但是你毕竟比不得那些健康的人,可这个家伙就像头犟驴!特别是稀里糊涂地弄死那只树妖之后,整个人就好像打了鸡血,不但每天跟安淳那个笨蛋拆招,还总是趁着别人睡着的时候,他偷偷地跑出去绕着佛学院跑上一大圈,就好像以为别人不知道一样。而且,安淳那个憨子,从小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走过来的释门翘楚,那一拳一脚都不含糊,而且安淳本身的性子就比较憨傻,特别是前几次,直接把他大哥打得吐血。“忘语闻言作出一副惊恐的样子。
苏青霜还不解气地说道“我管不了那混蛋,只能说安淳啊!可我一个做嫂嫂的,说一说自己弟弟虽然没有毛病,但终究还是不好!所以我暗地里安排天道嘱咐了安淳一番,结果那混蛋还不乐意,跟我大发了一通脾气,说什么我想害他,说什么头发长、见识短,总之是把我说的一无是处!”忘语皱着眉头附和道“圣子,好过分啊!”
苏青霜含笑地拍拍忘语的脑袋,说道“这还过分?比这还过分的,那混蛋做的多了去了!”忘语噘着嘴,一副有些不相信的样子。苏青霜连忙摆摆手,有些无奈地看着忘语说道“好啦、好啦,不说你的好圣子啦!姐姐夸夸他可以吧?”忘语依旧噘着嘴,眼睛却笑成了一个月牙,美滋滋地回答道“好!”苏青霜故作要打的姿势,嘴上斥道“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傻丫头!”而忘语经过了这么久的沟通,已经放下了之前的顾虑,“嘻嘻”地笑着也不说话。
苏青霜轻叹道“但是不管那坏蛋有再多再多的毛病,有一点,他对别人永远都要好过自己!他每天会说我们被脑残剧毒害,却总是在电脑中下好了时下热播的剧集,他总说安淳好吃懒做,却总是在吃饭时把菜肴摆得离安淳更近。至于张天道更是,在蚩凡的嘴里,张天道就像是最最恶劣的人渣,但每每在他跑步回来,张天道未归的时候,他总是脑袋半挨着枕头,只有听到张天道锁好了屋门,爬上了床,他才会沉沉地睡去!“
苏青霜看着听得如神的忘语,接续着说道“而他对自己呢?他会节省到揣着什么手机、剃须刀、等等能够充电的东西,跑回门卫,在所有人的白眼下,充好之后回家!他会在做好饭菜之后,最后一个把米饭扣进菜盆,然后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大快朵颐,他会把自己所有拿得出手的衣物、鞋子,交给张天道,一面骂着他出去别丢人现眼,一面无人时自言自语,说张天道这个人其实最有良心!说到底,他就像是一个小孩子!永远地那么善良、永远地嘴硬心软、永远地古道热肠!”苏青霜说过之后,看着发呆的忘语,也沉默了下来,蹲坐着手托香腮,望着不远的高楼大厦怔怔出神。
忘语突然嘟囔一句“圣子每天活的好累喔!好辛苦!”苏青霜感慨地说道“是啊!谁说不是呢?他哪怕跟我们所有人讲一讲、累的时候、烦心的时候、忧伤的时候,找一个人倾诉下,恐怕都要比现在好的多吧?”忘语也是有些疑惑地说道“对啊!他为什么要这样呢?”苏青霜突然话锋一转,笑道“但是他要是像那些受了委屈就回家发脾气的男人一样,恐怕他就不是蚩凡了吧?就是因为他什么都要自己一力承担,安淳与张天道才会义无反顾地跟随他,淑儿才会无比的依恋他,而你、我还有下巴,不也是因为他的担当才会这般地爱他吗?”
忘语支吾道“苏姐姐,我——”苏青霜轻轻地抓住忘语的手腕,说道“我知道!但是我不知道蚩凡为了你遭受怎样的痛苦,但是我能确定的是,他是心甘情愿!就像当初的他还不如现在的时候,硬是要去拦住一只千年树妖一样!就因为他傻乎乎地看到了我的过去,便执拗地说要救我一样!宁愿自己以命换命,也一步不退!说到底,他当初甚至现在都是喜欢我吗?我看不见得!只不过就因为他在幻境中一句说要救我!就为了我这么一个幽魂而拼命!即便他不爱我?我又如何不爱他?我自己尚且害得他差点丢了性命!傻丫头,你说说我又如何恨你、又凭什么恨你?况且,他虽然从来不会说什么情话,但是他心底若是没有把你当成他的女人,他又怎么会伤到昏迷不醒?他这个家伙,机灵起来,可是让张天道吃亏的人!“
忘语听了苏青霜的话,缓缓地抬起脑袋,仰望天空,嘴里轻声道“其实,姐姐,我知道!”苏青霜意味深长地看着忘语,认真地说道“但是,妹妹,我说了这么多,其实我还是不知道,我只知道,不管是蚩凡还是我们大家,都是真心喜欢你!否则不必说蚩凡,张天道与安淳都不是无缘无故拼死之人!”忘语双手拖住下巴,有些感慨地答道“是啊!”这一双姐妹就再交流过一句!“嘎——嘎——”季夏的紫禁城,蓦然传来几声凄凉的雁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