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年。
京郊翰林院修撰萧宏忠府邸。
六月仲夏的小轩窗内,凉爽的风遥遥吹拂。微风带来荷叶芦获的清香,精雕细琢的镂花梳妆台前正端座着一位容貌姣好的妙龄女子。只见她略施粉黛,一身浅绿色云雁上衣和长裙,头上斜簪着一支碧玉玲珑簪,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正低眉在妆匣寻找与衣饰相配的耳饰之际,“小姐,小姐”,耳旁传来侍女绿竹急切的声音,宛如银铃。
“小姐,白羽来了。”静翕莞尔一笑,“哦”了一声,白羽是一只信鸽,它“咕咕”地叫着,仿佛在昭示着主人它带来的消息,静翕轻抚着它雪白的羽毛,从鸽子右腿的小竹筒里抽出一卷小纸。一股幽香扑鼻而来,里面卷着几瓣风干的杜若。
这是静翕最喜欢的花儿,迎面而来的是邵穆清熟悉而飘逸的蝇头小楷,“十里风荷,夜访藕花”。
“绿竹,去给白羽喂食。”静翕将风干的杜若紧紧握在手心,若有所思。
“是,小姐。”
夕阳的余辉笼罩天边的时候,静翕拉着绿竹偷偷溜出后院,天上的云朵一缕一缕,薄如轻烟。晚风中静翕那翠绿色的云绵缎随风肆意飘拂着,远看象只绿蝶,脸颊边有发丝温柔掠过,痒痒的生发一种舒心的感觉,眼睛深深吸入一口气,仿佛将周遭空气的清新和远处荷塘的暗香全吸进似的,而绿竹就象一只久恋旧林的羁鸟,欢呼雀跃着。
小路拐角处,远远看见一位公子立在那里,只见他一身月牙白长袍,中间系一条淡青色腰带,高大俊朗。他期盼的眼神一直在延伸着,直至望到静翕和绿竹的身影。立即快步急速而来。静翕微微久身行了个礼,“小女子见过兰翎侍卫。”
邵穆清正准备扶住静翕,双颊却已潮红。
“昨日才封了兰翎侍卫,不料今日便被翕妹妹取笑。”
“哪里取笑哥哥,是真心恭贺哥哥。”静翕启齿灿然。
“那贺礼呢?”穆清顺势打量静翕。
“贺礼?我哪准备了贺礼?”静翕微卷浓密的睫毛在澄澈的秋水上忽闪忽闪,桃红的小嘴半怒半嗔地吐出一句。
“哈哈”穆清见静翕当真。”要不妹妹送我一个香囊吧,翕妹妹手工最好。”
静翕的心忽地抖动一下,仿佛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被人偷窥似的,“哼,才不呢!”双颊却早已绯红。
一路笑语来到荷塘岸边。此时已是夕阳无限,小小的不系舟上踱上一层金色余辉。放眼的荷叶中突兀出朵朵红莲,透出一股清新洁净的气息。
穆清先登船,又伸出手臂扶入静翕座稳船头,徐徐划动船浆,欣长的身影在湖水中粼粼而动。
划入藕花深处,月上柳梢。穆清便座在船头另一边任小舟漂游。“这里风景独好。”他自然吐出一句。清风徐徐而过,数只白鹭在湖光水色中起起落落,偶尔还有几只红鲤跃出水面。
“江南可采莲,莲叶荷田田。”静翕用纤指轻抚着身边的荷叶,偶然露出的玉臂穿插在绿叶间,恰似一段雪白的莲藕。
“莲叶深处何家女,隔水笑抛一枝莲。”对面的穆清专注地凝睇着静翕,深情的目光在月下熠熠生辉。
我思鼓瑟君调弦,余音未绝两欢颜。这种默契存在于静翕和穆清之间不是一日两日了。萧家和邵家一直是多年世交,静翕之父萧宏忠和穆清之父邵秉义是同乡且都是内阁侍读大学士胡愰的弟子。萧宏忠以当年中一甲进士做了翰林院修撰,并娶了大学士的嫡长女胡秋怡,夫妻恩爱,膝下育有三子一女,长子二岁时不幸夭折,二公子子衿和三公子子佩是双生子,因家教严明,且有慈母严父的教诲,子衿在朝廷做了八品典仪,子佩从小受母亲熏陶颇深,精通乐律,因此做了神乐署署丞,小女静翕是唯一的一个女儿,美丽聪慧,贤雅过人,因此被夫妇俩视为掌上明珠。
而邵秉义虽说做了都察院都事,官至正六品,可子嗣家业却远不如萧宏忠。早年邵秉义一直惦恋胡秋怡,直至秋怡嫁于萧宏忠之后才无奈之下娶了县丞之女王氏,可王氏生下长子穆清之后因缺乏邵秉义的关爱,两年之后便抑郁而终。后又续弦娶了二姨娘赵氏,生下二公子穆和。因赵姨娘的宠溺和娇惯,穆和至今闲至府中,除了饮酒作乐,再无其它本事。
唯有穆清,这个外貌俊朗且德才兼备的兰翎侍卫,慰藉了他那几度受伤的心灵。
因穆清与子衿同岁,故静翕以“哥”相称。
“为了恭贺兰翎侍卫,我就送予哥哥一贺礼吧!”望着放眼的荷叶,静翕笑道。
“当真?”
“闭上眼睛!”静翕从衣袖中掏出一个香囊玉佩,迅速塞入穆清手里。
这是一个锦丝香囊,下面坠着一块上好的的田玉。翠绿的叶子上绣着几朵白白的杜若,栩栩如生,仿佛含苞待放,且透出一股淡淡的幽香,打开香囊,里面竟是那几朵风干的杜若。
“正应我心。”穆清凝视着香囊。
“山中人兮芳杜若。”穆清立马悬于自己腰带之上,“穆清定将随身珍藏。”
静翕莞尔一笑。
“昨日听家父说起子衿的婚事将近,可是与国子监监丞王大人之女?”穆清一脸欢喜。
“嗯,王小姐出自书香门弟,贤德温顺,素日又与我交好,做为大嫂,理应最佳。”静翕笑答。
“当然,能与翕妹妹交好的,自然最好。萧大人应该将翕妹妹的婚事也一同定下,否则明年的三年一选秀,翕妹妹德才出众,定会脱颖而出,若进宫做了娘娘,那可怎好?”穆清递来试探的目光。
月光静静洒在静翕身上,焕发出一种陶瓷般的光芒。
“不瞒穆清哥哥,爹爹也曾经有过这方面的思虑,已被我回绝,我萧静翕‘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从小见爹娘琴瑟和谐,举案齐眉,这亦是静翕将来想要的,更何况一进宫门深似海,我岂有那个心思在里周旋”!
“翕妹妹说的极好!”穆清因为兴奋猛拍船沿,小小不系舟打了个趄趔。
静翕“呀”的一声,穆清疾速扶住静翕,顺势揽入怀中。
“翕妹妹莫怕”。
静翕从未和穆清离得这样近,不觉早已羞得脸耳通红。她羞涩地挣脱穆清的怀抱。“不早了,我们回吧,不然绿竹该急了。”
近处湖岸边,绿竹正手持一琉璃灯在候着,见到小舟归来,便跑到岸边,“小姐,急死奴婢了,小姐慢点!”边说边伸手扶拉静翕。绿竹伏侍静翕多年,说话向来心直口快。
“你这丫头,天天呆在府里又说闷得慌,好容易出来透口气又说急的慌,你呀你!”静翕笑着用食指点点绿竹白净的额头。穆清在一旁憨笑。
萧府的夜晚极其宁静。一弯清浅的新月遥遥于天际,庭院里的木槿、百合、石榴都已竟相开放,混合在一起的香气随着徐徐夜风竟将这个夜晚薰出浓浓的诗意来。
淡紫色绸罗账内,静翕穿着乳白色软绸寝衣,想着夜晚那十里风荷,不禁笑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