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章
“护士,我朋友他怎么样了!”
一到医院,顾昱迎面抓着刚从手术房里出来的小护士。
“没事没事,这位家属,等医生出来你就知道了。”小护士显然被他吓了一跳,匆忙应了句模棱两可的话落荒而逃。
“你就消停会吧,你这样大喊大叫的苏远也不可能马上就好,”陈勋佝偻地坐在医院的靠椅上,反手指了指墙上“禁止喧哗”的标志,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医院走廊明晃晃的灯投出顾昱阴暗的影子,反复深呼吸,却全是消毒药水刺鼻的味道,顾昱一瘫,倒在椅子上。
见顾昱稍微冷静一些,陈勋问他,“有没有烟?”
顾昱掏出一包烟狠狠摔在地上。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抽烟!”
“顾昱,你冷静点!”麦菲忍无可忍,吼了他一声,“你再吵就给我滚出去。”
顾昱看向麦菲,原本气质孤高典雅的她此刻居然歇斯底里地大吼,下一秒,麦菲又如被抢去珍贵娃娃的小女孩嘤嘤哭了起来。
陈勋面有愠色,忙递给麦菲一包纸,又捡起烟盒,拍拍顾昱的肩膀,阴沉地说,“跟我来。给你看个东西。”说罢陈勋起身走到窗户边。
顾昱一脸阴郁地跟在后面。
从烟盒里抽出根烟递给顾昱,陈勋也抽出一根叼在自己嘴上。
“如果是废话就不用多说了。”
“当然不是废话,”陈勋眯着眼睛看着他,从兜里拿出一部手机给他,“密码950922。”
顾昱输入密码,划过屏幕,显示的是通话记录的界面。
最后一通电话,思思。
顾昱一拳打在墙壁上,“又是她?”
陈勋悠悠然吐出一口烟,眯着的眼睛显得阴毒,“陈思敏,你真是苏远一辈子的劫难。”
默默点上火,顾昱冷笑了声,“陈勋,你是有什么计划了吗?说来听听。”
“首先,”他低着声音说,“把这条通话记录先删了。”
“为什么?我们可以用……”顾昱看向埋着头断断续续呜咽的麦菲,意图显然是想要麦菲去找陈思敏好好谈谈。
“你听我说,”陈勋稳住自小有着炸药桶之称的顾昱,“如果我们留着这条记录,以麦菲那么心细的女人肯定会发现的,所以我们要删掉。”
“让麦菲去找陈思敏谈一谈不是会更好吗?”
又拍拍顾昱的肩膀,陈勋显得很无奈,“顾昱,麻烦你想事情全面一点好吗,苏远到底爱的是谁你到现在还不知道?”
顾昱默然,好一会,“你继续说下去。”
“等苏远手术后恢复意识了,麦菲肯定会寸步不离地照顾他,那时候我们再安排陈思敏知道这件事,只需要……”
陈勋拿着自己的手机把通话记录拍下来,“只需要让她看见麦菲和苏远相处的情景,接着我们再告诉她苏远为什么会这样,只要她还有一点良知,从此她只会生活在愧疚中。”
“可是,”顾昱提出计划中的缺陷,“只要苏远真的还爱着她,他们两个之间就永远不会结束。”
“没有人不怕痛的,”陈勋眸色如枭,“苏远因为去找她出了车祸,她却一直没联系他,这种事,换了任何人都抗不下来。”
“很好,就这么来吧。”顾昱背对麦菲,嘴角弯起,隐晦地笑着。
手机突然响起铃声,两人低头一看,是那个可憎的名字,顾昱面无表情地掐掉电话,继而把号码加入黑名单。
陈思敏听着电话里传来的甜美女声,知道被他挂掉了,心池泛起一泉苦水。
他在生气吗?
再拨过去,电话里却传出无法接通的提示音,他果然生气了。
睡梦中的齐葵喃喃着翻个身,陈思敏心烦意乱,索性披了件衣服,走到阳台,继续拨打苏远的电话。
拨了好多次,都打不通,她只能求助于吴曦。
“吴曦……”她才堪堪叫出闺蜜的名字,电话那头就传来吴曦莫名的哭声。
“思思,我好难受……”
“你慢慢说,我听着呢。”她不明所以,只能先按捺下要说的话。
“陈勋……陈勋他……”
断断续续的话,终于解释了伤心的缘由。
“其实,”陈思敏吞吞吐吐,“苏远今天也来找我了……”
“啊?怎么回事?”
“没事,不说这个了,我的心好乱,苏远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不会的,”吴曦反过来安慰她,“苏远是个好人,好人有好报的,你别担心了……”
陈思敏更心慌了,“可是别人说好人不长命,我突然好担心。”
以前他们出去玩,他总要送她到宿舍楼下的,他们的学校隔了很远,目送她上楼,苏远才会离去,等他到了自己宿舍后,苏远又总会给她发条短信,告诉她自己回去了。
她以前总觉得很烦,可是这一次,心底竟意外地波涛汹涌。
“没事的,思思,你别瞎想。”
“可是……”可是她看着雨后屋檐下滴答滴答落下的雨滴,不知怎么竟联想到挂点滴时药水漏下的情形。
还有病床上苏远昏迷脆弱的样子。
“好了,思思,你真的别乱想,等会我给陈勋打个电话,你早点睡知道吗?”
“嗯……你等下打电话告诉我怎么样了……好吗?”她不放心地细细嘱咐。
“嗯。”
她想再进去睡,可是困意全无,索性在阳台等待。
不知踱步到几时,吴曦的电话才过来,她忙接起来,“奶昔,怎么样?”
“思思,没事啦,苏远今晚和陈勋喝酒,被陈勋喝趴下了,你就别担心了。快点睡觉去!”
“好吧,”虽然知道结果,但是她仍然有些不放心,但有陈勋和他在一起,一定也没什么事的,对了,“奶昔,你告诉他们直接在他们家睡下,千万别开车。”
“知道了,”电话那头的吴曦应了声,声音突然落得萧索,“思思,其实,我们已经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了,我们已经过了那个冲动的年纪,所以,我们和苏远陈勋继续过着互不打扰的生活吧……”
她的脸骤然失色,许久,她才咬着唇说,“你说的对,是……该这样。”
“嗯,周末,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我们去发泄下,就当……就当跟过去告个别好吗?”
“嗯。”
通话结束,她落寞地站在阳台,想哭,却没有一点难过,看向天空下已化作淅淅沥沥眼泪的小雨,叹口气,回屋躺下。
纵然千回百转,他们还是有缘无分。
“那你照顾好苏远,我……我先睡了,你也……少喝点。”
“知道了,就这样吧。”
挂了电话,陈勋继续盯着手术室外不停闪烁的灯,依旧鲜红,如一颗不断跳跃的心脏,人怎么总是这么脆弱,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生怕灯光黯淡下来。
陈勋晃了晃身子,倏然闭上眼,又马上惊恐地睁开,再看灯,幸好灯光总是那刺眼的红,灼眼的颜色,让他心存那么一丝丝的侥幸,至少它告诉他苏远还活着。
左顾麦菲,终是留不住清醒已然昏睡过去,摇摇欲坠的身子飘了飘将头靠在陈勋的肩膀,陈勋感受到肩上突然落下的力量,心一沉,有些慌张地看了眼顾昱,所幸他也睡着了,还好还好,陈勋将右手放在胸前,他的心一阵阵的跳动,频率如古寺钟鸣发出的回声,一道道的传到他的耳朵里。
“呼……呼……”
陈勋疑惑地转头看着疲惫闭眼的两人,不由一阵好笑,没想到麦菲睡着时打呼噜的样子这么可爱,他侧头静静看着她,小小的俏鼻呼出的热气有些痒痒的,再近些看,他的视线落在那颗晶莹的水滴上,小水滴顺着鼻梁缓缓滑下,暂时逗留在麦菲有些苍白的唇角,他的手自然而又无声地伸出,慢慢停留在距离她还有十多公分的空中。
这时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麦菲一惊,猛然醒来,目光直直撞上陈勋的右手。
陈勋下意识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有多唐突,手术室门开的声音如重锤狠狠抨击他的心,脸骤然苍白,赶紧快速拍了拍麦菲的肩膀,又拍拍顾昱,动作间夹着他略显慌乱的辩解,“快醒醒,苏远出来了!”
顾昱突然被摇醒,迷迷糊糊睁开眼正好看到推车稳稳地被一个护士推出,赶紧扑上前,眼角瞥到陈勋有些不自然,恼怒地踹了一脚他,“你还在发什么呆?”
“哦。啊!”
麦菲冲上前,心砰砰直跳,别全盖住,别全盖住。别全盖住!白布映入眼帘,从脚到腰,再往上,是胸膛,最后是苏远毫无血色的脸。
“医生,苏远怎么样了?”无助的女人紧紧揪住而后徐徐而出的医生模样的人。
那医生忍住疼,忙用另外一只手拍一拍麦菲,龇牙咧嘴,“病人的手术很成功,你们先去病房照顾他吧。”
“谢谢医生!谢谢!”麦菲激动地连鞠躬。
“不用不用,我应该的,应该的。”医生干笑几声,连忙从她身边走开。
麦菲不住地道着谢谢,抬头时,医生已经不在原地了,推车的护士消失在拐角,忙跟了上去。
陈勋和顾昱并肩站着,看着苏远虚弱地躺在推车上消失在拐弯角,陈勋朝顾昱努努嘴,眼神瞟向徐徐经过他们身边的医生,“我去看看苏远,你和医生了解下情况。”
顾昱心领神会,嘴里叫着,“医生,等等我,我去和你了解下情况”,就跟着那医生走了。
陈勋的身影也消失在拐角。
清脆的闹铃声随着清晨的阳光充斥在病房中,陈勋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闭着眼划过手机,想再继续趴会,又心急火燎地跳起来。
再点开手机看时间,7点了,忙到苏远病床边,凑近了听到苏远稍稍平稳的呼息才又放下心,麦菲和顾昱被他轻微的脚步声惊醒,挨个揉着眼直起身。
麦菲才睁开眼就看到陈勋收回手,那动作显然是在探苏远的鼻息,脸又一白。
陈勋赶紧安慰她,“苏远好好的,好好的,你别激动。”
麦菲才舒了口气,站起来细细理着苏远有些乱掉的头发,轻声说:“苏远,你怎么还不醒呢?”
房间里的男人都沉默了,顾昱哈欠连天,垂着双目通红的双眼,“麦菲,陈勋,你们先去上班吧,我在这里照顾苏远好了。”
麦菲犹豫地看了他一眼,“我能相信你吗,你昨晚也没睡好,我还是去请个护工吧。”
顾昱显然是被这句话打击到了,一甩乱糟糟的头发,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我一定会照顾好苏远的!”
麦菲听了这句话转过头又看着陈勋,“陈勋,你能请假吗?我今早有个会议实在是走不开,我一开完会马上就过来。”
顾昱:“……”
陈勋忍住呼之欲出的懒哈,郑重地说,“嗯。”
“那就好.”麦菲踌躇了一会,显然还是有点不放心,但只能交给他们,细细叮嘱了他们几遍才匆匆离开。
麦菲一离开,慵懒的哈欠声又重复在病房里。
“陈勋,你先去上班吧。”
“可是……”陈勋盯着顾昱,明显对顾昱平常大大咧咧的习惯心有余悸。
“我没事的,”顾昱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来罐红牛就好了,你还有工作,就别在这掺和了。”
“你保证等下不睡过去?”
“我保证!”顾昱拍着胸膛宣誓,“我一定会照顾好苏远的。”
扭头看了看苏远,陈勋认命地把苏远交给顾昱,继麦菲后离开。
陈勋一走,顾昱又有些顶不住瞌睡虫的侵袭,沉沉趴在病床边躺下。
“喂……”
“啊!陈勋,我不是故意的!”顾昱一惊,忙站起来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口哭诉衷心。
“你压到我了……”
“苏远!”顾昱低下头,目光与苏远的双眸对上,又惊又喜,“你终于醒了!”
“嗯……”
苏远陷入长长的沉默。
顾昱看他这样,便知道他早就醒了,但他没有揭穿,而是把房间里的窗户拉到满,“你……算了,”顾昱摇摇头,“苏远,你迟早会毁在这个女人手里。”
“是吗?”苏远凄然地笑笑,“那我心甘情愿。”
是,他知道她是自己一生的劫。
这个劫,他是躲不掉的,即使能躲,他也不想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