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许都上空,有一股诡异的气氛,一方面众多大臣还在怀念年初故去的曹丞相,另一方面新继位的魏王丕已经两次拒绝了献帝的禅让。这点代表什么?许多当年跟随曹丞相起兵平黄巾,讨董卓,拒袁绍的老人们都明白,大汉气数将尽,而他们再也不用带着名为虚伪的面具出现在名为刘协的大汉皇帝面前,做着身在大汉心在魏的二臣。他们即将是从龙之臣,大魏帝国的从龙之臣。而这些人当中,有一个裂开嘴笑了将近一旬的老头。
建安25年初至今,相信除了魏王丕外,许都没有谁比史阿更兴奋了,他是从龙之臣,他也是魏王丕的剑术老师,他还是一个即将出生的孩子的外公。
说起来史阿也算中年得女,早年过于动荡的日子让他没有机会娶亲,游侠儿般的生活看似潇洒,却让他十多年的精华都奉献给妓寨。建安5年,史阿跟随着自己的老师王越护送刘协入了许都,在王越的推荐下,成了当时的公子丕,现在的魏王丕的剑术老师,才安定了下来,找了个小户人家的姑娘成了亲。到了建安7年,自己第一个且唯一一个女儿才出世。往后十多年史阿天天盼日日盼儿子,直到前两年女儿成了亲,而他也步入知天命的岁数,这份心思才淡了下来,转而盼外孙了。
正赶上今天休沐,一大早史阿就策马行向外城西南方女婿的宅地。说起自己的女婿,史阿也是比较满意的,长相俊美,博学多才,尤擅黄老之学,一眼望去好似神仙人物。论家世,其父虽是个降将,但降的巧妙,深得故丞相曹操之喜,封了万户侯,女婿兄弟5个各个也都封了列侯,眼看的年初被魏王丕调入许都,这是准备起用的信号。
不过半个时辰,史阿已经到了女婿家,马缰随手交予下人,抬步便从正门进入。还未进了正堂,洪亮的声音已经先一步表明了此行目的。“龄宗,芸娘今日能生否?”
张永放下手中的竹简,苦笑着望向自己的老丈人,这位当世剑术大师在家里人面前似乎永远改不掉游侠儿的心态。“岳丈,这才刚进了辰时,小婿这也才起床。芸娘是孕妇,更是有些贪睡,恐怕不到巳时是起不来的。您可见过睡着觉把孩子生下来的?虽说也就这几日临盆,毕竟生孩子也没个准啊。”
“我也是急啊,魏王已经命我这几天收拾东西,过了中旬就去洛阳收拾下那边的街头巷尾,如此这般怕是赶不上我的乖外孙出生了。”
张永皱了皱眉,看了看皇宫的方向:“岳丈,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我的意思就是我要抱外孙,剩下的我什么都没说。”史阿盘腿坐在案几前,信手拿起一盏挂釉陶碗,从一旁的陶罐里舀了一满盏清水,一口喝干。张永走到案几对面,端端正正的跪坐了下来。
“这不是过了中旬才出发么,您先收拾收拾家什,这边芸娘一有动静我就叫家人告知您。”
“也好。反正这几天不用去应卯。这整天跑王府里跑规矩太多,等过些时候迁了....迁了地方,我想办法和魏王提提,帮你仕官,我也就能退下来清闲清闲了。到时候外孙可得让我带。对了,龄宗,我外孙的名可有想好?”
“我三弟元宗寄信过来,说是若为男孩,则起名张圭,若是个姑娘,就叫....”
史阿眼睛一瞪,“肯定是男孩,就叫张圭,你家老三倒也有想法,也算是应了景了。”
翁婿二人就孩子的话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多时,有家人上前,原来是史芸已经起来了。张永抬头看了看天色,对史阿说:“岳丈,等下一起吃个饭?”
“有酒肉否?”
“有酒有肉。”
“那自是要和贤婿好好喝上一盅。不过咱们还是要先去看看我那宝贝外孙。”史阿乐呵呵的说道。
“大人!您现在满脑子就只有你的外孙,连女儿都不要了?”
人未至,声先到,在两个丫鬟搀扶下,史芸从厢房走了出来。说起来,史芸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美女,论姿色不过中上,不过孕时自带的母性光辉,倒也显得仪态万方。只不过那急性子倒是像极其父。
“哈哈,怎么可能不要我的亲女儿呢,不过现在外孙最重要,你可要小心了,走路一定要慢,没事最好别出门。”
一旁上来个丫鬟,在一旁的榻上垫上两层羊皮毛毡,史芸在搀扶下小心翼翼的坐下,那丫鬟又取一白色裹兔皮凭几至于史芸身后,另有一下人拿出一盏釉陶盏置于史芸面前的案几上,倒入烧热的井水。史芸摆了摆手示意丫鬟下人下去,笑的对史阿说:“大人,您可一定要在魏王面前给龄宗说点好话,他这个人也是闲不住,总想找点差事做做。”
史阿有些为难道:“龄宗也是做事的人,读书又多,魏王肯定会有好安排的。不过多半是文职,毕竟....”
张永叹了口气:“先父已仙去几年了,我等兄弟也不能光靠他老人家的蒙荫,文职也罢,武职也罢,都是要做出点事情来的。况且我等降将,能有起用,也算是魏王大量。”
“话不能这么说,曹丞相在的时候,那河北降将现在不也带的兵么?魏王丕哪点像曹丞相啊?”史芸不满道:“还不若三公子当魏王,说不定....”
“噤声噤声,这话是能乱说的?”史阿瞄了瞄四周的下人,还好都是自己亲自选出来的,转脸小声说道:“你也不好好想想,若不是二公子当上魏王,你爹爹我哪能当的成执金吾丞?千石的官职,又深得魏王的信任,没这些龄宗怎么能起用?”
张永也在一旁劝道:“芸娘,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魏王怕是要进一步,再往后就是大魏的皇帝,胡乱说会是要命的。”
“魏王丕不是都拒绝两次了嘛?我要是那汉家皇帝,就不让第三次,看他怎么下的来台。”史芸赌气说道:“反正都当不了皇帝了,撕破脸得了。”
“算了,不谈了不谈了。”张永有些头痛,正想转移话题,眼瞅着打厨房附近过来一个下人,赶紧招了招手示意其过来.“吃食和酒可否准备好?”
“回亭侯,已经准备妥当。”
“那就好,让人把食几布置起来吧。”张永转头对史阿说:“岳丈,我们边喝酒边聊吧。”
“哼!”一旁史芸不开心了,把使唤丫鬟叫了过来,搭着手就要起身:“你们翁婿俩喝吧,把吃食送到厢房里我自己吃。”
史阿冲着张永一乐:“这丫头肯定是馋酒了,来来来,不管她,我们翁婿喝,今天不喝到天黑不算完。”
二人推杯换盏喝的尽兴,从巳时末一直喝到未时三刻,两人又都属于酒中豪杰,脸上仍然看不见醉意。正当几个无事的下人已经准备开局赌两人要喝到哪个时辰时,一名身着绛红皮甲的士兵在门人的带领下走了过来,看到史阿行了个揖礼。“执金吾丞,魏王殿下传您前去王宫问话。”
史阿无奈的对张永笑了笑,“贤婿啊,看来今天只能喝道这了。”
“岳丈先去忙吧,您放心,芸娘要是有动静了我肯定先通知您。”
“还是得先通知稳婆。”史阿低声嘀咕着,从榻上站了起来,向前来的传令兵一颌首:“前面引路吧。”
两人出了张宅,一路向东,不多时便望见了许都第二大建筑群魏王府,史阿把马缰递给一旁泊马的兵丁,紧随传令兵后,上28层青石阶梯,由侧廊入,绕过第一进魏王议事殿,来到魏王府偏厅。
两人跨门而入,偏厅正当中,一身着玄色便服的中年男子端坐在书案后,手持书简,但目光却游移不定。书案正当摆着一木板,同样的木板旁边还放着两块。那男子的目光不断在木板和竹简之间摇摆,是个人就能看出来其心神不定。史阿和传令的兵丁躬身候着,却是不敢出声。
良久,那中年人似乎回过了神,目光转向在门口躬身候着的史阿,嘴角微微翘起。顺手放下手中书简,缓缓起身。传令兵丁这才敢出声:“禀魏王,执金吾丞史阿带到。”
“平身吧。”声音十分沉稳,曹丕向传令兵挥了挥手示意退下,“史师,不必如此拘谨。”
“殿下,不知唤阿过来何事?”史阿站直了身子,但双手仍抱在胸前,颌首低眉。
“史师,你看此乃何物。”曹丕顺手把书案当中那块木板抄起,随意拿到史阿面前。史阿双手接过,定睛一看,却是汉帝的第三份禅让诏书。
“恭喜魏王殿下。”史阿也是欣喜异常,“魏王,这可是九州之内众望所归啊!”
“恐怕不是所有人都开心吧,西蜀东吴尚未归心。”曹丕漫不经心的说道:“就北方,也有不少人嫉恨着孤。”
“殿下放心,这段时间许都各大府衙的门禁已经加强,定不会在这个时间出问题。”
“孤关心的不是许都,孤说的是洛阳。”曹丕在念到洛阳时,语气加重,“史阿,孤命你加紧安排许都的差事,下旬必须出发,好好查查洛阳令董典。孤会安排一千虎豹骑入偃师,万一情况有变,持孤玉符见虎豹骑千人长,可便宜行事。”
“属下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