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学校正门对面的小巷子里，开了一家地下酒吧，地面和地下各有一些茶座，地下一层场地大得多，且配置了一套KTV设备，当然设备并没有多高档，但黎念唐觉得还不错。倘若白天过去，大多时候没什么客人，颇有些大隐隐于市的乐趣，这对黎念唐实在是个理想的好去处。消费也低，又能唱歌，这投了他的所好。这日下午没课，黎念唐照旧在步行街闲逛了几圈，便去了那里，点了一杯茶和一些点心，便来到地下茶室，径直点了两首歌唱了起来，是刘德华的《谢谢你的爱》和谢霆锋的《只要为你活一天》。
因黎念唐近来来的勤快，店里的老板很快成了熟识，她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妆容白皙利落。这类生意的作息不大规律，又经常喝酒抽烟，女人的皮肤的皱褶有些明显，五官却禁得起推敲，身体饱满，不失风韵，她的丈夫刚取得教授的职称，说在这座城市的几所大学任教，课虽不多，时间不少都费在了跑路上面。后来相互得知，他们竟然来自同一个地方，算是老乡。这令两人感情更加亲近。
店面不算大，白天客人又不多，女老板便亲自接待他，给他端来茶水、点心，还送了点花生瓜子，算是熟识的特殊待遇。她早前通过简单的聊天，也知道黎念唐学生的身份。
黎念唐报以微笑，还道了一声“谢”，继续唱道：“不要问我，一生曾经爱过多少人，你不懂我伤有多深，要剥开伤口总是很残忍，劝你别作痴心人，多情暂且保留几分，不喜欢孤独，却又害怕两个人相处，这分明是一种痛苦，在人多时候最沉默，笑容也寂寞，在万丈红尘中啊找个人爱我。当我避开你的柔情后，泪开始坠落——”黎念唐觉得这首歌适合此时的心境，他唱得有些自我沉醉与感动。
老板娘并没有离去，她静静地坐下身旁，听他唱下去。黎念唐察觉后，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便放下麦克风朝她一笑，老板娘却示意他继续，并微笑道，“唱得挺好的。”然而黎念唐并没有继续，他请她一起吃点东西。老板娘也并不客气，吃了一点糕点，徐徐说道，“我还真没见过你这种学生，一个人来喝茶、唱歌。好一个自得其乐。”
“我从来是个特立独行的人——不过一定要当贬义来看。”黎念唐笑道。
老板娘目光老辣，她盯住他的眼睛道，“呵呵，好有个性。”
这使他有些羞涩，也不敢在她风情的眼神里停留，便倒向后座伸了一个懒腰，道，“个性？那通常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怕真正的个性没有，有的只是脾气吧。”
女人大笑，觉得这话有些意思。她继续攀谈道，“今天下午没课吗？喝点酒？我请你。”
“那恭敬不如从命——不喝白不喝。”黎念唐笑道。
女人便喊道，“阿斌，取两打啤酒和一些吃的过来。”
阿斌是一个十几岁的青涩的小伙子，他不知道什么情况，便过来询问清楚客人需要加点什么吃的。
女老板娘便吩咐道，“先来两打啤酒，一个果盘。老板娘要请客。”阿斌照做。女人点过一根烟，也递给黎念唐一根，而他早已习惯一点烟草。两人都点了起来。
照女人的说法，这里生意当然不足以发财，但家庭主妇总做不下去了，总想找点合适的事情做，总不至于生活太沉闷，丈夫也很支持。自己也做的了家里的主，丈夫是个温柔的男人，什么事都肯听她的。他宠爱自己，追了自己六年，才把自己交给了他。
黎念唐听了这些信任的话，自然对她多了几分亲近。他问道，那可是久经考验的感情。他是你的初恋吗？
女人笑道，这叫什么话？我二十八岁接受他，我会甘心受那些年的活寡吗？
黎念唐笑道，你这么漂亮，一定有很多男人追求你。但有些东西总得千帆阅尽，才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六年的代价到还是值得。
女人呵呵不语。阿斌过来打开两瓶啤酒，便走开忙自己的去了。女人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黎念唐，来和他干杯。黎念唐先敬她。
黎念唐道，你有很多爱情经历吗？
女人却反问道，“告诉我你交了几个女朋友。”
黎念唐道，“我自己也糊涂呢。”
女人诧异道，“那可不得了啊，小小年纪。看来我低估了你。”
“你想多啦。我不知道怎样才算恋爱。按传统的恋爱套路来讲，我可能还没有一次完整的恋爱经历。”他想起了赵进贤的恋爱理论。
女人道，你怎样定义恋爱呢？
黎念唐喝下半杯酒道，“爱了，也做了。”
女人也自酌了一杯，笑道，“现在的小孩子真不简单。我年轻的时候和初恋交往了快半年，甚至手都没拉上，我还当是最好的恋爱呢。”
黎念唐笑道，“时代不一样了嘛，现代的爱情是很功利的。”
女人道，“功利？哈哈哈！你倒提醒了我。这样的一个恋爱初衷，可要很大的心理负担呀——那就按你的定义看，你恋爱了几次？”
“一次也没有！”黎念唐爽然答道。
“我可不信。”女人这样激他道。
“我高中喜欢一个女生，觉得自己很爱很爱她，暗地交往了一年。那时很蠢，我甚至高考落了榜。其实那只是青春期荷尔蒙突发膨胀的结果。”
女人和他干杯，又各添一杯，她听他的故事，兴味很高。
黎念唐继续道，“我是后来才确定自己并不爱她的。她在另一个城市上大学，我们开始还找过彼此，我却对她不再有什么感觉，况且谁受得了距离的考验。所幸还算单纯，没有越过雷池——当然现在没有那么单纯了，但到底不想作孽。还是应该忠于自我的感觉。”说这句话时，他脑海中闪过了卓文君的身影。
“这样很好。”女人附和道，便来敬酒。
“好什么呢？又臭又硬，要光棍下去了。你不知道我那时的理想是，找一个喜欢的女孩，在校外同居。现在看爱情的前途可不太明朗。”
“这真是一个不错的理想。有喜欢的女生吗？”
“算有吧——”黎念唐说罢又自饮了一杯酒，“可人家有男朋友。”
“嗯？三角恋的戏码？一定要这么玩吗？”女人诧异道。
黎念唐道，“这可由不得我。在错的时间遇到了一个错的人吧。你知道在有限的时光里，有的人并不是一定等得到。而有些人遇到了，却未必能在一起。”他固然也把自己和郑仪容暧昧的情感故事表述了一番。
“难道就没有其他的选择？”女人的这句问话使黎念唐想起了陈珊妮。
他说陈珊妮、郑仪容都算得漂亮，前者持重大方，后者任性妖冶，郑仪容有不在身边的男朋友，两人偏偏是极要好的闺蜜，令自己难以发力。黎念唐说道，“我现在不知道怎样去讨好她们任何一个，很好笑。”
女人继续道，“何不怜取眼前人，选择一个喜欢自己的？这可是我的生活经验。”说罢莞尔一笑。
“据我的价值观，那可不太道德，况且我还有时间等等爱情。”
“好小子，你这是在嘲讽我年龄又大，又没有爱情道德呀。”
“说不定是我自作聪明呢！你不是过得挺好？事实胜于雄辩。”
“我建议你努力一点，珊妮似乎更适合你。要我看，你顾虑的可不是爱情道德问题，而是你不够勇敢。”
黎念唐的这点心思似乎被他看破，他的确没有多少胜算去赢得陈珊妮的芳心，他怕输，已致同时失掉郑仪容的暧昧。他道，“说了这么多，我倒要听听你对爱情有什么高见？”
女人呵呵地道，“教科书认为，恋爱是彼此欣赏爱慕，渴望成为对方的伴侣，决不是表现出过早的亲昵——伟大的哲学家马克思大概是这么说的，原话我不记得了。”
黎念唐道，“哎呀，厉害！我只知道马克思主义。原来他还是爱情专家。”
女人补充道，“可惜这个对于你们年轻人是不适用的。”
黎念唐问道，“这个怎么讲？”
女人道，“功利呀。我知道你们在漂亮女人面前可不讲什么原则。永远是上不上的问题，而答案永远是上。不大献殷勤与亲昵才怪呢？”
黎念唐听了笑道，“那还不怪你们女人太蠢。”
女人辩道，“未必呢。女人就是要享受这份虚荣，她们内心并不是不清楚真相。”
黎念唐笑道，“哎呀，跟你谈话真是充满痛苦的痛快。”
女人哈哈笑道，“我看理想的爱情是物质根基，加上心灵的自由、肉体的满足。”
这时酒精大抵起了作用。黎念唐忽然紧接着道了这么一句，“我更侧重后者！”这时他看女人时显得大胆多了。
女人脸色白里透红，她笑道，“看来我们的代沟也没我想象的那么大嘛——哎，多好的年华。为了爱情放弃一切也在所不惜的年纪。我是回不去了。”
“你还年轻呢。”黎念唐识趣地道。
“是吗，中年妇女啦。不过还是中年文艺妇女。”女人笑道。
“幸好你是文艺妇女。要是女文艺青年，我向来是不敢恭维的。我看文艺青年都是神经兮兮的。”
女人哈哈大笑，她道，“那你看到得是都是伪文艺青年。”
两人聊得投机，不觉下午浑然也晚。黎念唐起身道别回校，道，“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不介意的话，叫我岚姐。”女人到总台取了一张名片给他。
黎念唐接过，冲冲瞄了一眼，看到“姚静岚”的字样，抬头道，“谢谢你的酒。”便挥手作别。
“下次带女朋友来玩，我请客。”他听到背后传来女人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