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停止了讲述，屋内立时变得安静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三人均未说话，气氛悲伤且凝重，仿似万物在这一刻停滞，仅可闻垂首低坐的童子，其以手捂面的轻泣声。良久，扶风缓缓松开紧握的双拳，望向老者，低沉而有力的问道，“这世间，真就再无修行者？”
“是”老者从沉思中醒转过来，没有迎上扶风询问的目光，而是径直看向屋顶，就好像那里有着某位浴血战死的修行者正在展露笑颜。稍缓片刻，老者接着回道，“除去某些特殊族群①所拥有的天赋技能，人间再无可得修行之士。所有懂得完整修行之法的修行者，尽皆死于那片战场。现如今，即便有人凭借零星残存的修行之法，修成小小仙法，也皆被当作逗弄世人的杂耍戏法，甚是可悲可叹啊。。。”
“戏法，这是为何？”扶风稍显困惑，面露疑色问道。
老者哈哈长笑，站起身行至屋外，背向扶风，将手中的盘龙杖重重的敲于土地之上，另一手摆置身后，止住笑声。说道，“自妖族退却，四百年的安宁岁月，人间再无腥风血雨，再无仙法现世。人们贪图享乐，贪图荣华，更有甚者将万妖之乱此等祸事，亦作闲谈典故来听。而当权者痴迷奇珍异宝，痴迷天下争霸，不惜为了一丝小小的嗜好，发动大大小小的战争。人命，在他们眼中算作什么！”老者的语调越发高昂，“这几十代的传承下来，还有多少人相信这世间曾有仙法修行之技！多少人知晓妖族缘何退去！多少人记得曾有诸多修行者先辈，为护佑这片土地洒下的鲜血！”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出来，老者显是已经极尽愤慨。
扶风听得这番话，只觉心头极度压抑，似有一种强烈的宣泄欲望。他起身立于老者身后，仰天长啸“啊。。。！！！啊。。。！！！”吼罢，扶风一撩衣襟，面朝西方叩拜下去，朗声说道，“今日得悉真相，必将记于心间，诸位修行者先辈，扶风在此叩谢了！”一阵风吹过，枯柳树上稀疏的枝叶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就好似修行者们听到了扶风的呐喊，给予了回应。
老者转过身来，笑眯眯的看着扶风，半晌不发一语。
扶风看着老者奇怪的举动，只感觉身上一阵寒意，他低头瞧遍自己全身，未发现有何可笑之处。看向屋内童子，却发现空无一人，待得回转头来，只见那童子不知何时又已立于老者身后去了。
被那老者这么笑看着，扶风只觉得浑身发痒，头皮仿佛是要炸裂般难受，实在按捺不住，说道，“老人家，你这是何意？”
“我饿了！”老者答道。
“这。。。？”扶风有些错愕，“什么？你饿了？”
依旧笑眯眯的，老者回头看看身后的童子，接着向扶风说道，“我二人已整日未曾进食，只不知，可否劳烦大将军为我二人烹制一些佳肴？”
扶风有些晕，感觉自己的魂魄已经被老者带离了躯体，他实在想不明白，刚才还愤慨万分的一个人，怎么转瞬间便成为了此等模样？这到底是什么路数？
用力拍了拍脑门，扶风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但他发现这是徒劳的，恐怕自己一时半刻间，都不太可能从这老者笑容的阴影中走出来了。无奈的晃晃头，他说，“你二人先至屋内歇息，我去准备一些饮食。”
“有劳了。”老者应道，笑眯眯的与童子进得屋内去了。
望着二人的背影，真是有种扼死自己的冲动。等到老者与童子进入屋内坐定，扶风的面庞抽搐了几下，他笑了，心道‘这老头，真的是很奇怪啊。。。’
来到食棚②下，取得一块跳羚肉，在手中反复打量一番，瘦多肥少。这是前日扶风在山脉中猎捕的，分割完毕后串挂于背阴棚下，食用时便可随取之。从旁边的陶土缸中舀出一勺湖水，倒入木桶，将跳羚肉置于其中搓洗。待到洗净，扶风拿起小刀，盘膝坐地，在身前的木墩上把跳羚肉切制成均等的小块。起身行至枯柳树下挑来几根油松木，翻动几下土灶内的暗火，把油松木斜散放置进去，再将几块还在微微泛红的木炭块翻至油松木上方，用力吹了几口气，听得土灶内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便把灶旁的铁架放到灶上，满意的向另一陶土缸走去。这口缸内游动着从湖中捞捕到的刀鱼，选捞了其中两条较大的，将鱼逐一用力往地上摔晕，再次拿起小刀去鳞开膛，把内脏仔细取出，放入木桶细细搓洗。片刻，将洗净的刀鱼和跳羚肉块同样放置在木墩之上，扶风取出一块盐巴，用圆木棍擀捻成盐粒，均匀的撒到鱼身和肉块上。端起旁边的陶土罐，将罐中的吱蜂蜜倒出少许，又在其中放了几片香腩树叶③，用双手交叉着搅动鱼与肉块，以便更好的腌制入味。转头看到灶内已经窜起汹涌的火焰，灶上的铁架亦已被烧成怒红色，他把刀鱼和跳羚肉块均匀的铺于铁架上，顿时，一阵浓郁的肉香混合着油松木的烟香掺杂着向下风处飘去。灶上的烤肉‘滋啦’响着，扶风又取下一块黑皮猪肉干，慢慢地切成片，不时侧身用手中的小刀把鱼与肉块翻动一下。待到切完面前的肉干，铁架上的烤肉也已经完全熟透。取来两个木盘，将烤刀鱼和跳羚肉分置其中，挑下灶上铁架，放上铁质有耳锅，接着舀入三勺湖水，将切制完的肉片拨入，择洗净几颗黑枞菜连同少许扫帚黍粉一同倒入锅中，放进一块盐巴，他端起装有烤肉的木盘向屋内行去。
进到屋内，他看到老者闭着双眼坐在木墩上，已将手中的盘龙杖放落于脚旁，脸上仍旧带着笑眯眯的神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那童子倒是没有坐下，立于老者身后，依然额首低眉，双手并于腹前，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扶风暗自好笑，将手中的两盘烤肉放在木几上，随之说道，“二位稍候，屋外还有一锅肉粥即刻便好，我这里还有一些酿制的黍酒，一会倒来共同饮用。”
“甚好，既然这样，我二人便谢过了。”老者也没抬头，闭着眼睛说道。
对于老者的这番模样，扶风倒是不再感到诧异。他觉得，这么一个怪老头，若是不这样，反而有些不正常了。转身出去，到了食棚内，锅内的肉粥已然沸腾，香气四溢，肉片和黑枞菜‘咕噜噜’的翻滚着，诱人极了。
等到扶风端着肉粥回到屋内，看到的一幕，却是使他真实的接近崩溃。纵使他早已认知到此老者有些与众不同，所做之事不能以常理论之，他也万万没有想到，那老头竟然跪在木几前，双肘支撑，手里捧着一条烤鱼正在卖力的撕扯，双手嘴角尽是油渍，胡须也拧绕的分不清原先究竟是何形状，嘴里还不住的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而那童子立于老者身后，手里的烤肉亦放在嘴中，正在细细的撕咬着。木几上，装有烤跳羚肉的木盘已经空了一半，想来，大部分是进了那怪老头的肚子中。
看到扶风进来，老者并无丝毫羞愧之色，咀嚼着鱼肉，含糊不清的说，“大将军不光战力惊人，没想到这烹制的手艺也如此高明，此种美味，老朽实是今生第一次吃到啊。”说到此处，身后的童子也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疯了！’这是扶风此时唯一的念头。
缓缓神，暗自定定心，他将肉粥亦置于木几上。回身从屋角的木架上捧下一个陶土罐，打开封口，酒香味扑鼻而来。在木几上摆放三只木碗，逐一倒入黍酒。扶风向老者一摆手，笑道，“老人家，喝上两口黍酒再吃烤肉，味道更好！”
“好，好。。。！”老者笑眯眯的应承，终于停下了撕咬的动作，将仅剩鱼头的烤鱼骨架放回木盘，举着双手晃荡，双眼不住地四下里张望。身后的童子看到此番景象，从怀中取出麻巾，递上前来。老者接过，擦拭一番，将麻巾弃于近旁，端起木碗痛饮了两口，这才安静下来。
扶风亦端起木碗，小酌一口后，望向老者问，“老人家，一直还不知晓你们二位，应该如何称呼？”
老者好似突的惊醒，猛然拍向身前木几，发出‘砰’的一声脆响。哈哈笑道，“失礼了，失礼了，老朽实在是老啦，竟然忘记到现在还未将名姓告知。”
“是我未曾追问。”扶风微笑着。
“哈哈，大将军真是好涵养。”老者续道，“我名啻翁，身后是跟随我的弟子，名啻翂舞④。”老者侧过身子，指向身后。那童子却是依旧怯生生的立着，仅是额首以表示意。
注释：特殊族群①（上古大神在人间逗留时，留下的子嗣，历经世代发展成为独立族群，从出生便拥有微弱的先祖特殊能力）食棚②（简陋的灶房，不连通主屋舍，独立建于户外，以四根圆木为架，顶部为草，棚内有灶可供起火造饭）香腩树叶③（小型灌木，其叶有独特香气，山下村人们经常在调味时加入少许）啻翂舞④（音chifenw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