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浑、林南、独孤无名三人早已等着了。
一向淡定的独孤无名此时反而最为兴奋,只因他早知封天柳清风剑威力,却又一别数年,心下期待封天柳的进步,天下本只有剑让他兴奋,当然,除了那一个世界上仅剩的人……
如一阵清风抚过,封天柳的剑就出手了。
而同时,庞雪梅的枪也如怒龙般咆哮开来。
枪长剑短,庞雪梅势有先机,但封天柳平生嗜酒嗜赌,悍然无畏,枪剑交错而过,竟无一人收手!
庞雪梅并不担心这一枪将封天柳戳出一个透明窟窿,她反而担心自己!
撕拉!封天柳的衣裳被枪尖撕裂开来,但他的人已经滑过了枪锋!
庞雪梅轻吒一声,右手一转枪尾,就要将枪尖绕回来!
可惜她已经失却了机会,封天柳在这一瞬间陡然加速,长剑已经在庞雪梅未察觉时停在了她的喉咙前。
这就是封天柳的清风剑,轻,快,如同清风一般,无声无息地胜。
就这几招几式,已看得林南血脉贲张,就要跳上去跟封天柳再决雌雄,不想这时突然有一只手伸出,拦住了他。
“林兄与封兄一道,想必日日较量,这个机会,不若就留给我吧。”
却是独孤无名,他已取下背后的木剑,慢慢走上前去。
观浑轻笑,他早知林南与独孤无名一人为胜,一人为剑,一定会与封天柳较量的,倒是庞雪梅,她虽不受人重视,却不以为难受,只是恭谨地退到一旁观摩前辈,这点令观浑十分欣慰。
封天柳见独孤上前,也是笑道:“呵,独孤兄,说来我二人认识五六年了,倒真不曾较量过。”
独孤无名不喜说话,但喜欢用剑说话。
两代丰州大侠,多少人记忆中真正的侠客,阔隔多年,终于要在这剑锋顶两仪观一决雌雄,仅仅想起来,庞雪梅与林南两个出身丰州的高手都忍不住有些兴奋起来了。
如果说封天柳剑走偏锋,以命赌命,那独孤无名就是正统大方,人剑合一。
封天柳从不等,他的剑依旧是先发,依旧是快!
独孤无名也出剑了,他的剑并不算快,起码没有封天柳快,只因他不需要博快!
清风剑刺来,木剑已拍在清风剑脊上!
封天柳露出一丝笑容,前势不改,冲势更强,剑尖已偏移,所以这一剑往独孤无名的右腿刺去!
木剑由上而下一旋,又一次拍在清风剑上,同时独孤无名右脚一转,避过一剑的同时,人从侧面掀来,木剑已经换到左手,接着旋劲横削而来!
“来得好!”这时封天柳已经拉回了清风剑,两剑又是一交!
“小心了!”接触的瞬间,独孤无名提醒道,接着左手突然放开了剑柄,右手接过,接着方才的旋劲,狠狠压了上去。
这倒是出乎封天柳意料,独孤无名一重接一重的力道如排山倒海般袭来,他只感觉虎口一阵剧痛,立即抛了长剑!
但清风剑之所以是清风剑,自有他的道理,封天柳的长剑只在空中停留了片刻,就已又抓在了手中,而抓在手中的瞬间,他就又出剑了——轻、快、无声无息!
但独孤无名又怎不知道封天柳的武学造诣?他没有丝毫懈怠,也早已右手一抖,变削为刺,全力出手!
此刻之势已非赌剑,因为已无胜负,两人的长剑都会捣进彼此的身体,而他二人都不会停——当两个剑客都进入某种境界的时候,比试往往就停不下来了。
庞雪梅与林南已被两人的变招换招惊呆了,竟似没有注意到这后果。
幸好还有另一个人,另一柄剑。
一个很慢的人,一柄很慢的剑。
偏偏这柄很慢的剑敲开了两柄很快的剑,封天柳与独孤无名擦身而过。
观浑已经收了剑,含笑道:“两位武艺高深,贫道甚是佩服。”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老者抚摸着已经断折的长枪,不觉长叹一声,“不复还。”
庞雪梅面带悲悯,随之一叹。
“庞将军,乡勇们只找回这个,实在是抱歉了。”老者略带歉疚地对这庞雪梅道,“那位庞将军的尸身,也不知去了何处。”
庞雪梅摇首道:“麻烦老丈了,其实大可不必寻找,战死沙场,正是我军中之人最好的葬礼。”她虽然这么说,但眼角却不免湿润。
枪在人在,枪断人亡,这是庞家人的信条,枪若断,人必是不活了。
萧条破败,这里早已不复生机,地里还未收的庄稼被铁蹄踏过,一株株都耷拉着,再也不能向着太阳。
小村庄里没有一丝欢笑声,年轻人都被蛮族掠去,只剩下皱着眉头的老人和孩子为自己的生计担心。
仑州北部的几个县城全部陷落,被蛮族划入蒙里西的地境,庞雪梅所在的县城是当时战斗最激烈的地方,被庞家军阻击的蛮族对县内的百姓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杀,近半百姓被杀,知县也被射杀,现在负责统筹的老者,是当时庞家军驻地村庄最德高望重的长者。
庞雪梅将庞血的佩枪葬了,又纵马往北边走了。
再往北并不安全,虽然战事稍息,但蛮族显然还是害怕承光军的反扑,所以还是留下了据点,还时有全副武装的巡逻队定时巡逻,这些巡逻队最大的作用就是传递信号,防止偷袭,但被庞雪梅遇见,往往连这唯一的作用也发挥不了。
而越往北走,那股腐烂恶心的气味就越浓重,庞雪梅知道,这是被草草埋葬的百姓尸身的气味,是生命逝去的气味,越闻到这气味,庞雪梅心中的怒意就越深。
“哈,等了那么久,我还以为是要等谁,原来只是个娘皮。中原人,就是一群吃草的羊,胆小鬼!”突然一匹亮黑的马调转过马头,坐在马上虎背熊腰的男人打了个哈欠,讪笑着故意用一口不搭调的中原话道。
庞雪梅很早就看到了这个人,她并不害怕,只是有点吃惊,只因这个男人就似知道她会来一样!
“你是谁?”就是因为这吃惊,才让庞雪梅做出了问话的决定。
“我是多里岚,黑狼部族狼爪军第九正军长!只是你个娘皮子怕是不知道了。”男人哈哈大笑,讥讽道。
庞雪梅当然知道,蒙里西军有两大部族,黑狼、黑鹰,黑狼又分狼爪狼牙两大军,黑鹰则分鹰爪鹰翼两大军,但她并不打算回应多里岚的讥讽,只是接着问道:“你在等我?”
“呵,是……”多里岚刚想回答,突然似想起什么,大笑道,“哈,死娘皮子废什么话!”说罢纵马就冲了上来。
庞雪梅早已提防起来,多里岚能回答自己的名字,已经出乎她意料了,所以她不惊不慌,一拍马臀,长身出枪!
多里岚使的一双铁锤,灵巧不足,但他天生神力,力道非凡,不论什么兵器,若是被当头砸下,势必断折,所以他从不走其他路子,无论来者是谁,都是一锤砸下,偏偏他所遇对手却也无人能挡住这一锤,正因此,他才能做到第九军正军长。
庞雪梅自然也挡不住这一锤,但她又为何要去挡呢?她右手一转,枪尖已绕过了大锤,从一双混铁锤的间隙中穿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钻进了多里岚的胸口!
两马相错,庞雪梅已经收回了长枪,避过了喷薄而出的血雾,血雾让她的愤怒稍息,只是有些奇怪,这正九军军长的武艺也实在过于稀疏了一点,她着实想不到竟然不是自己一合之将,因此本来想抓来拷问的心思也只能放下。
但正因为这个正军长,庞雪梅终于还是被蛮族的巡逻队发现了。
号角声响起,庞雪梅却不惊不慌,悍然端坐于马上,望着巡逻队逃窜的方向。
没有烟尘弥漫,只一人单骑缓缓步入庞雪梅眼中。
“你就是庞家最后一个能打的了?”马上的人言语里虽不似多里岚那般无礼,语气中却仍有一丝轻蔑,显然也是看不起女流之辈。
“你又是何人?”庞雪梅凤眉一蹙,反唇喝道!既然来者不善,她也不会给好脸色看,反倒折了自己士气。
“哼,我就是黑狼部族狼爪军总军长忽拖斯。”那人冷笑出声,“之前的那个什么庞血,就是死在我手上的!”
庞雪梅脸色立变,气血上涌!
她仅存的一点希望就这样被眼前的人完全打碎,怎能不怒?她叱咤一声,将马臀一拍,就要为兄报仇!
“来得好!”忽拖斯大喝一声,手中的强弓已射出三根连环箭!
三箭射向三个方向,却是将庞雪梅的正面与两侧都封死,她不能避,只能挡!
庞雪梅不惊不慌,长枪一斜,已挡住了正中一根,也就不再管另外两根,径直冲向忽拖斯。
忽拖斯此时又射出三箭,同时又弃了弓,提着一把弯刀也纵马杀了过来。
这次三箭密集,却是算定了庞雪梅不想躲也躲不开,就要乱了她的章法,但她枪法熟练,双手一舞,长枪只一绞就将三箭尽皆挡下,但此时,忽拖斯的马已经绕过了枪尖,从侧边冲近了庞雪梅!
对枪这类长兵,一旦近了身,就难免变得不灵巧,忽拖斯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用箭羽去分散庞雪梅的注意力,伺机靠近,倒也不是莽撞之人。
若是早先的庞雪梅,难免经验不足措手不及,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对削来的弯刀毫不在意,握在枪身中央的右手用力一扳,却已将把住枪尾的左手置前,接着右手又是一推,枪尾窜出,正钻在弯刀下面,却将长枪当作撬棍,那忽拖斯一下没拿稳,弯刀被带得向上掠起,只削去了庞雪梅几缕青丝。
两马相错,这一番近斗却是没有分出胜负。
但错开的两马并不是战斗停止的信号,庞雪梅将枪一转,枪尖又旋了回来,要不是忽拖斯已拿稳了弯刀,又及时发现,用弯刀勉力挡住了长枪,只怕锋利的枪尖就要让他挂彩了。
庞雪梅得势不饶人,回身突刺,枪尖眼看就要戳进忽拖斯右腹部了,忽拖斯大喝一声,赶紧从马上跃起,长枪正从他胯下穿过!
忽拖斯空中一个旋身,竟然直接弃马不顾,直接踩在了长枪枪身之上,三步作两步就往庞雪梅冲来!
这一下倒着实出乎庞雪梅意料,她此时正左手单手操枪,使不上力,而忽拖斯的弯刀已经单刀斩下,事急之下只得从权,她伸出右臂就要用臂套挡下,但忽拖斯仿似知道她的想法,弯刀一绕,已经越过了庞雪梅的右臂,往着她的脖子削来!
喝!庞雪梅趁忽拖斯换招的一瞬间,左手使力,已将枪上的忽拖斯振起,接着右手在枪尾一拍,竟全然不顾削向自己脖颈的弯刀!
以快打快,这便是赌!
忽拖斯也着实吃了一惊,原先的小视已消失不见,转而有了一丝畏惧和退却!
小赌赌运,大赌赌实力,而当两个赌客实力相仿时,那胜负就看的气势了。
赌命,自然算是大赌了,而此时忽拖斯的退却,就已经失了气势,他的弯刀也失了能夺走人性命的能力。
“赌场如战场,战场也正如赌场,你若怕,就是输,输,就是死!”庞雪梅仍记得封天柳如此道。
长枪贯穿了仍在空中的忽拖斯,而弯刀,仅仅只是给庞雪梅的秀颈添了一道小口子。
忽拖斯还未死绝,他仍保持着方才吃惊的模样,他仍旧不可置信,眼前这个女子竟能将他毙于枪下。
庞雪梅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兄长不是你能杀死的。”接着便收回了长枪,她的武艺自是比不上庞血,眼前这忽拖斯并不是自己兄长的对手,这点她是一定确认的,而击毙了此人,让她的心中又燃起了希望——庞血可能还活着!
“庞血确实可能没死。”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接着庞雪梅就看到了一个人从方才忽拖斯来的方向缓缓走来。
“我们没见到他的尸体。”来人仿佛看穿了庞雪梅的心思,解释道,他背后也配着一柄长枪,却不骑马,只缓缓步行而来。
“你是中原人?”庞雪梅皱起眉头,这人的官话说的字正腔圆,没有一点蛮族人的感觉,而且长得也跟之前的多里岚和忽拖斯大相径庭。
“不错,我叫独枪。”那人点了点头,自报了听来稍有些奇怪的名字,而且还刻意加重了语气。
“独枪?”庞雪梅仍旧皱着眉头。
“你想知道为什么庞家军会大败吗?”独枪不理庞雪梅的诧异。
“你知道?”庞雪梅语气急切,她自然想知道!
“如果庞将军想知道,那便跟着我来。”独枪面无表情,却说出了又一句令庞雪梅震惊的话,“眼下狼爪军营里,正有一位故人等着你。”
“谁?”
“来了你就知道了。”独枪说完,也不管庞雪梅作何反应,自顾自转身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