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小队的队长叫崔晓仁,他过去的二十五年里,从不知知道宁歌这个人。
哪怕宁歌点亮七七四十九盏文源灯,成为炎黄大陆有史以来最小的小文圣,他也不知道宁歌。
他以前是很底层的人,身份卑微,能吃饱就是他的追求,自然不会关心宁歌是谁,文源灯是什么东西。
但他有一个舅舅近些年在北境名气很大,名字叫做怀玉,是燕王的幕僚。
燕王能把府邸迁到雪宇城,很大程度要归功于怀玉。
没有怀玉的这个想法,就没有太祖皇帝的那句:“诸多儿子中,老四类我!”
老四自然就是燕王,“类我”就是像我的意思。
天下只有一个太祖皇帝,如果燕王“类我”……
听闻,皇太孙曹仐曌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很是大度,说了一句:“皇叔果不负大洪!”
怀玉就是从那时扶摇直上,在燕王府邸,地位与日俱增。
作为怀玉的侄子,崔晓仁也时来运转,逐渐成为银海军中的一个巡城小分队的队长。
在昨天之前,崔晓仁甚至也不知道宁歌。但昨天之后,他知道了宁歌,因为燕王的二世子曹炽告发宁歌勾结魔族。
燕王家的事自然就是银海军的事。
崔晓仁格外上心,甚至知道了宁歌就在雪宇城。
胡九儿用性命相保宁歌,以至于神衣卫无法拿宁歌下狱,这件事作为巡城小分队的队长,崔晓仁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宁歌出现在雪宇城中,裹着一条红红的被子,崔晓仁就有预感,这人很可能就是宁歌。
雪宇城是军事重城,读书人很少,即便有,崔晓仁也认识。而宁歌周身灵气浓厚,跟曹炽告发书里写的读书人形象很是符合。
最重要的是,宁歌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崔晓仁这一次折回来,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觉得羞辱宁歌的行为太过人性,对于勾结魔族的人来说,怎么也要打得他手脚断裂,像狗一样的在雪地中爬行,然后人人唾弃才对,吐点口谈算什么事。
最为关键的是,二世子见不得的人,他一定也要痛恨!
结果是,宁歌要他像狗一样的把被子上的口痰舔干净。
太欺负人,简直就是太欺负人了!
崔晓仁开始暴跳,然后指着宁歌大声吼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宁歌一袭青衫,站在落雪中看着他,然后道:“我没有必要知道世间所有狗的名字!”
“哐啷!”
银霜刀从崔晓仁的腰间抽了出来,他对宁歌已经忍无可忍,一声咆哮到极致的声音,愤然传来:“很好!”
一刀已经朝宁歌劈去!
崔晓仁不过归化境后期,距离玄武境仅有一步之遥,能当上雪宇城巡城小分队的队长倒也并不是全凭关系。
在他眼中,这一刀下去定然能把这个书生劈成两半了。
他也是愤怒至极,完全忘记了这个人就算是神衣卫副使纪灵都要等圣旨才能处理的人。
不过他不在乎,北境燕王最大,二世子又是燕王最宠爱的儿子,杀这样一个书生,说不定还能为舅舅帮上些忙。
崔晓仁这样想着,刀势已经生成。
落雪中刀光大盛,完全笼罩宁歌。
剩余的银海军已经准备怎样夸奖自己的队长了。
任谁也看得出来,这个书生死定了!
崔晓仁这样想,剩余的银海军这样想,就连附近躲在屋里,透过门板缝隙,投来的目光也这样想。
好像宁歌也是这样想,因为谁也没有见他动一动,看上去就像束手待毙。
银霜刀即将落下,刀势产生的风,正在一层层破开包裹在宁歌身前的灵气。
突然,落雪中探出了一只手。
就像在层层的雪帘中,一只手扒开了雪帘,然后挡在了门前。
这只手就挡在了刀前,然后拈住了刀身,刀势戛然而止。
拈住刀身的两个指头,轻轻一转,然后银霜刀就脱离了崔晓仁的手,崔晓仁被震得倒飞出去,落在了雪地之中,碎雪四溅。
突然的变化,让剩余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银海军纷纷拔出了银霜刀,如临大敌一般。
等他们看清楚了那一只手的主人,纷纷握刀一揖,低头不起。
来人是一个和尚,一身月白色的僧袍在落雪中,他就像一个透明人一般。
崔晓仁从雪地中挣扎着抬起头,本来想大骂一声,但想着对方能轻而易举的击飞自己,想必是高手,看看是何方神圣再做打算。
他抬起头,就愣住了,然后不解,朝着和尚大声道:“舅舅,他是宁歌,您怎么……”
崔晓仁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怀玉大喝一声:“住嘴!”
然后他就看见在燕王府都能横着走的怀玉,对着宁歌长长的一揖,道:“侄子不明事理,惊动大人,望启赎罪!”
崔晓仁脑中如惊雷击中,愣在雪地中。
大人?这小孩子一般的人会是大人?
崔晓仁不会质疑舅舅的话语,因为他的舅舅从来不会出错。
崔晓仁不会明白,宁歌有一个身份“太子伴读”,这是一个官职,虽不入流,但却是许多人望而却步的官职。
但就是这样一个官职,在京城西口菜市场的时候,纪灵也要当做不认识,因为这个官职足够他重视。
怀玉仅仅是燕王府的幕僚,而宁歌算来却是天子幕僚,二者相比,怀玉自然是要向宁歌见礼的。
宁歌盯着落雪中长揖的怀玉道:“北境也有和尚?”
大洪的国土之上,鲜见寺庙。前朝皇帝崇佛,以致寺庙如山火绵延,占据大部分的农田,农人没有生产,国库空虚,魔族入侵没有军饷,山河国破。
大洪建国以后,打压寺庙,很多前朝的名寺都迁到了西方大泽的另一边。经过四十年的洗礼,大洪已经鲜见寺庙和和尚了。
怀玉听着宁歌的话语,起身答道:“小人虽从西方佛寺而来,却早已是尘世俗人,一直没有褪去僧袍,不过是穿习惯了,不想再换而已!”
宁歌皱了皱眉,不知是否信了,转变话题,看着落雪中挣扎起来的崔晓仁道:“你是他舅舅,所以救他?”
崔晓仁愣住了,剩余的银海军也愣住了。
难道不是怀玉救了宁歌?
怎么倒成了怀玉救了崔晓仁?
难道宁歌文武双修?
不对,宁歌身上就没有丝毫的真气!
崔晓仁这样想着,看向了怀玉,怀玉却再次对着宁歌道:“小人就只有这一个侄子,只能救他一救!只是死罪能免,活罪难逃!”
说着,怀玉起身,把先前从崔晓仁手上缴来的银霜刀,穿过落雪,朝崔晓仁丢去,然后对着崔晓仁道:“先前是哪只手动的手,就断了哪只手!”
崔晓仁猛然一惊,然后不可相信的看着怀玉,震惊道:“舅舅……”
怀玉也大喝一声:“难道还要我亲自动手!”
崔晓仁突然感到一丝凉意,他知道他舅舅的为人。一旦让他断手,就没有再挽回的余地。
崔晓仁眼中露出几分怨毒,看了看宁歌,然后他捡起了地上的银霜刀,手有些颤抖。他握着刀有些祈求的看向怀玉。
落雪无声,怀玉面无表情。
崔晓仁知事不可违,倒也果断,只是握刀劈下的瞬间,眼中的怨毒更甚。
怀玉背对着宁歌,虽面无表情,却是闭上了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崔晓仁的刀落下,手却并没有斩断。
刀落在了雪地之中,冰雪断裂。
崔晓仁目光惊喜地看向怀玉,怀玉还是先前的动作,崔晓仁欢喜的目光慢慢冷凝。
他看见宁歌正在收回手。
怀玉突然睁开眼,大喝一声道:“还不谢谢太子陪读宁大人的恩情?”
银霜刀自然是宁歌打落的。
无数片雪花之中,捻起数片数片雪花,穿过落雪,击中崔晓仁的手臂,自然不是难事。
特别是,今天已是宁歌第二次用这招,娴熟无比。
怀玉已经点明宁歌的身份,崔晓仁再傻也知道宁歌的身份不简单,何况他并不傻。
于是崔晓仁跪在雪地之中,纳头就要拜下。
宁歌摆了摆手,道:“我不要你拜我,先前我说过,我要你像狗一样的,给我的被子舔干净!”
说到后面,宁歌的口气是越来越强硬,越发毫无感情!
崔晓仁猛然抬起头,怀玉转身。
二人都看向宁歌。前者一脸愤然,后者目光深邃!
崔晓仁愤怒地大声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欺人太甚!”
宁歌透过落雪,看着崔晓仁道:“你两次吐我口痰的时候,可问过自己这句话?”
怀玉深深的看了一眼宁歌,崔晓仁愣在了落雪中。
宁歌接着道:“给你留着手,是怕你无法像狗一样的爬行,你无需谢我!”
崔晓仁脸色羞红,怒视宁歌。
怀玉却是开口了:“若是我的侄儿无法完成宁大人的要求呢?”
怀玉的语气不再恭顺,甚至有些威胁。
崔晓仁,乃至剩余的银海军仿佛看到了燕王府里那个不怒而威的存在。
宁歌看着怀玉道:“这样说来,你要替你的侄儿出头了。”
怀玉也同样看着宁歌道:“他毕竟是我的侄儿,若是他都像狗一样了,我岂不也是狗吗?于公于私,我都不会让他这样做!”
宁歌道:“若是往常,我会觉得自己做的有些过了。毕竟你都让自己的侄子断臂来弥补过失,但今天不是往常!”
怀玉透过片片落雪,看着宁歌道:“愿闻其详!”
宁歌道:“先前有一个人让我想起了一件事。”
怀玉知道宁歌先前一共遇到四个人,汤饼店的老板,蓬莱的金龟客,青丘的胡三儿,还有大洪的神衣卫副使纪灵。
这四个人怀玉都知道他们的来历,而且也知道他们的许多事,但他不知道宁歌所指的是何人是何事?
于是怀玉还是一副虚怀若谷地道:“不知何人何事?”
宁歌道:“看来你为燕王殿下做事,很是荣宠,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
怀玉脸色大变,透过落雪,竟是心生不祥预感。
下一刻,宁歌也变了脸色,然后大声喝道:“西方大泽并非我大洪国土,你一个化外之民,也敢来插手我大洪之事,谁给你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