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这即将分个胜负生死的形势中,这片幽暗天地蓦然多了几分冷意。
渐有雪落。
生而六棱的雪花空中飘零,完美对称,缓缓而落,月华流转其上,清冷无双。
虽然初秋已多了几分冷意,但不管怎样,也决计未到雪落之时。
雪从天上落,落到灰黄秋叶上,便有叶被切落,切口处,平滑如镜。
雪落到曹铁心发间,便有几缕发丝飘落。
他痴痴望着漫天飘落雪花,竟是再无一丝战斗意思,只是瞧着那雪花,伸出手去够那满天落雪,浑然不觉手掌已被雪花切出无数细口。
“将雪,将雪。”
他喃喃道,语气温柔,动作轻柔,捧着那雪。
雪落到曹宁身上,锋利的雪花只在它身上划出道道白痕,它有些好奇的看着满天白雪,骨子里的暴戾气息仿佛也被这漫天落雪冰冻而去。
二者都被这突入起来的一场雪吸引了注意,原本全力以赴的二道攻击没了来源,顿时弱了三分,便在两道攻击之间,蓦然闪过一道白光。
无声无息间,那一道锤影被一分为二,连曹宁发出的两道月华一并消散了去!
这两道恐怖的攻击竟是诡异的被抵挡了下来!
“嗡!”
轻微剑鸣声,原地现出一把如雪晶莹般长剑,漂浮在空中,纯洁若透,周身有雪花挥落。
那本来完好的一座冢竟是悄无声息的裂开了去。
原来这剑原来是埋在冢内的。
曹宁所化怪物呆呆的望着那剑,良久后欢喜的叫了一声,声绵如羊羔,它三两步跳到剑身旁,环绕着这剑缓缓踱步,用巨头轻轻噌在剑身上,仿佛依偎。
它轻轻将剑身抱在怀里,闭上了眼睛,伏在了地上,不多时,竟是呼噜声起。
它睡着了。
曹铁心站在它身旁一动未动,只看着那柄剑,想上前,却又不敢上前。
他脸上犹豫,迟疑,与怀想。
最终他也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那剑,一言不发,眼神温柔。
...
曹宁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家中了。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胳膊与身体,身上伤痕竟是不知何时消散了去。
他揉了揉有些发懵的头,这才发现自己不着寸缕,胡乱从身旁扯过一件衣服罩在身上,他一纵身便想从床上跳下去。
“咣当!”
他竟是身体不协调,直接摔在地上。
“诶哟!好痛!”
他下意识摸着磕痛的头,旋即呆了住。
他什么时候,竟然能感觉到疼痛了?还有,这身体沉重的感觉。他有些不确定的挥拳砸在墙上,而后他抱着手不停的抖动,呲牙咧嘴。
好痛啊!
不过,他的身体里那股狂野的力量竟是消失了去,连带着身体强度仿佛都变成了正常人模样。
曹宁神情古怪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原本的黑眸已是缩小为正常人大小,若是忽略掉眉心处不知何时出现的月亮印记,似乎他已经是个正常人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呆了一会,他闭上眼睛仔细回想昨夜的事情。
似乎,做了一个很久的梦...
小院里传来一阵欢愉的剑啸,曹宁推开屋门,只见院中曹铁心正舞着一把白光凛凛长剑,雪花四落间,那一道剑光寒气四射,竟是被曹铁心挽了数个剑花。
曹宁目光被这剑吸引,一刻也没有挪开。
曹铁心停下脚步,站定,亦是满眼柔情的看着手中长剑,良久。
“这是你的成人礼,它叫将雪。”
曹铁心突然开口,语气平静,而后他手腕一抖,将整把剑抛了过来。
曹宁手忙脚乱接住。
长剑入手温凉,面若白玉所铸,并不十分沉重,表面隐约雕刻着无数细小雪花,瞧得恍惚,还以为那表面上有无数雪花飘动。
“我的,成人礼?”
曹宁讷讷道,他盯着剑身,心中说不出的欢喜。
“谢谢父..”
他下意识说道,却自然而然没有吐出另个字,僵在当场,他浑身冰冷。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就是这个男人,昨天险些将他杀死,虽然不知道为何现在已是复原,却又如何将那二字再叫出口?
一个能将儿子骨头都打断的父亲吗?
他抬头,这才讶然的看到,铁匠铺另半面铺子,竟是倒坍了。
“我很喜欢。”
曹宁沉默了片刻,举起手中的剑以示感谢,旋即二人又沉默起来。
这父子二人之间,竟仿佛隔出万丈深渊。
“我成年了,是不是就是可以自立门户了?”
曹宁眼神飘忽不定,不去看曹铁心的脸色,只是说出这话时,不知为何,心中突然空落落的。
曹铁心点头:
“是。”
“那我,要去镇子外闯一闯。”
曹宁说道:
“也许还会做个铁匠。”
曹铁心点头,侧过身子,让开了出门的路。
曹宁抱着剑从他身前走过。
在他迈出门之前,身形一顿。
“最好不要学铸剑。”
曹铁心看着他的背影说道。
曹宁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再见。”
...
意想不到的,凉彤竟在门外,似乎在等他。
她脸色有些苍白,不知道是因为昨晚的事情,还是别的。
“你要走了?”
凉彤问他。
曹宁点点头。
她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像是很为难:
“你走了以后谁送我去私塾?”
曹宁有些无语的看着她,好歹也送了你整整七年,连句一路平安都没有,竟然还想着让自己送她。
“那你就别去了!”
曹宁气结说道。
凉彤一怔,旋即认真的想了想,说道:
“好,我以后不去了。”
他从没想过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呆了一会,才看着她的脸说道:
“你长大了,七年前你还是个只会天天哭鼻子的人。”
七年前,刚来这里的时候,她可是天天都哭鼻子啊。
凉彤眼神迅速转为嘲讽,立即针锋相对说道:
“你长高了,七年前你还只是个会天天打架的家伙,可惜你一直没长大!”
对了,这才是熟悉的语气嘛,曹宁笑了,变得正常的眸子弯成了一轮月牙:
“那么,”
他沉默了会,
“再见了。”
凉彤自然知道这父子二人之间的问题,于是自然知道曹宁非走不可,况且,她既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去管这件事...
她没有资格...
她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凉彤的眸子黯淡下去,她别过脸去,点了点头,倔强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曹宁嘿嘿笑了两声,挠了挠头,像往常混出去打架那样,提着剑走了。
看着他背影越走越远,凉彤努力忍着的眼泪还是从眼眶大颗落下,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从来没想过,这个自己一直讨厌的家伙,有一天也会离开家。
从来没想过,真到了离别的时刻,竟然会这么难过。
那个七年来朝夕相处的人啊...
...
“将雪。”
曹宁念着剑的名字,一路上细细把玩,几乎爱不释手。
“将雪。”
他像个傻子般嘿嘿笑着。
他茫然走着,不知道要去哪里,看着越行越远的铁匠铺,曹宁挠挠头,终是多了几分伤感和惘然。
他生活了整整十年的地方啊。
不过,曹宁有些头疼的挠了挠头,他一直以为自己记事晚,六岁前的事情全然不记得,不过今早一起,仿佛有些遥远的记忆在脑海中闪过。
只是那些残碎的记忆实在难以捕捉,饶他冥思苦想,也只是想起几个最深处的词。
“天启?”
他自言自语道,这是记忆里,最为深刻的一个词。
...
“老头,天启你知道吗?”
曹宁看着缺了三颗牙的说书老头,问道。
这老头住在镇东的一处破庙里,肚子里装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搜罗来的一箩筐故事,为了那些故事的结局,曹宁不知道付出了多少时间,和他所有的零花钱...
“嗨!”
老头习惯尖叫一声,手中惊案木一板拍下,漏风的嘴里呼噜道:
“天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