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
恍若南柯梦。
再为人、争求语处,却时春讽。
哪论平生从风雨,自是浮流水拢。
不见往年飞鸿志,但见他人笑容言纵。
谁与恨,欠谁懂?
疏狂幽岁无人省。
此般情、惟他孤院,老痴犁杖。
昨夜零星云更断,难入残烛对影。
似这味、经寒惯冷。
寸步键行加海宇,重风情、月下花间饮。
莫笑我,举杯请!
……
正值斜阳晚吊之时,在那一家酒楼之中,一名少年拿着从店小二那索要过来的毛笔,在那粉壁墙上饱含深情的写出了这首贺新郎词。
似这样的情况,在这一个月来,也已经是不知道复演了多少次。很多前往吃饭的顾客,从一开始的讶然与木讷,久而久之的也是对此习以为常了。
说到这位少年,他的名字恐怕在整个法融域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因为他曾经参加过五大域,那每五年一次的圣武会。这圣武会来历非同小可,乃五大域之主,协同盛名昭彰的坤度院联袂举办。
每到那五年一次的圣武会,便是集结了无数的青年才俊前往参赛,更有所谓的造化榜珠玑力撼其中。所以,可以说是一场绝世罕见的盛会。只是,竞争过于激烈,丝毫不啻于万卿过江,千马独桥。
再者,虽明言不可伤人性命,但是在无情的比斗之中,似被废灵脉,类身体残废者依旧层出不穷。只因为那悬赏太过惹人眼红,便是连那天赋绝顶,得天独厚的珠玑都是按捺不住,也想着解数拼杀,分一杯羹。如此一来,自然是风云变幻,数理莫辨了。
“时光倏忽。”
少年抬头再次看了一下那粉壁上的题词,暗自低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毛笔搁置在那被摆放在桌面一角的砚台上。
自顾坐下后,拿过酒壶,他再次自斟自酌。一杯狂饮下肚,拿起筷子,在桌面点定后,看着这满桌子的珍馐美味,他虚提着筷子,却是无法下动。
心情沉甸甸的,就好似迷雾笼罩着,眼前一片昏黑。肠胃中,也好似被满满的惆怅所填满,除了还能饮下酒水,其他食物,纵使千万山珍海味,也勾不起他一丝的食欲。索然无味的站起身,他从缠在腰间的荷囊中取出了两锭银子,随手摆在桌上,拎着酒壶便是甩袖而去了。
同在酒楼中的其他人见他离去,纷纷交头恰谈起来,就好比说着别人的糗事,作为酒桌上的谈资一般。
“哥几个,我初来乍到。这陆子清看来真是废了,原以为这只是谣言,想不到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啊。”
“恩,听说他在圣武会上,也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他那令无数人眼红的紫琼灵脉竟是寸寸断裂,一身玄气竟失,再不复那昔年的风光喽。”
“诶,你那消息纯属道听途说。我告诉你们,我有一个朋友曾经在三年前的圣武会上见到过,当时这事惊动了五大域主,以及坤度院的院长。”
说到这里,这说话的人语气顿了顿。得意的眼眸扫视着周围一双双投注过来的希冀目光。
“哎哟,这位大哥你可别馋我们了,赶紧说吧,究竟怎么回事啊?”
说着,这人赶忙给他倒满酒,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
他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大肥肉,吧唧着嘴吃下肚后,这才说道,“嘿嘿,告诉你们吧,据说他跟一名未曾崭露头角,第一次参加圣武会的一名年轻高手私下比斗,结果大败而归,甚至还被废了那本来前途无量的紫琼灵脉啊。”
“去去去!这消息老早就烂大街了,还在这里显摆。”
他刚说完,就见周围众多竖起耳朵,愿闻其详的其他人一顿嫌弃,甚至有那么几个人几乎都是已经端起了桌上的菜盘子,恨不得磕他一头。
“欸欸欸,你们别不信啊,这是真事啊…”
也正当是仲春时节,天气还是带着些许凉意的。在那西方,夕阳悬挂,暗金色的残照,被这磐途城千万栋广厦的飞甍翘角,或者楼台高阁,分割成无数道的光柱。投注过来的光芒,又好似碎金一般,铺陈着,晕染着,令整个磐途城看去是一副薄暮的恬然景象。
陆子清拿着酒壶,每走几步,便引颈灌上一口。酒,似乎有些到位了,他面色酡红,脚步更是有些错乱,一路扭摆着,晃晃悠悠的往回家的途中走去。
“娘,他怎么了?长这么大了,连路都还不会走吗?”
那自西方广厦之间穿透过来的暗金色晚照下,一对母女正闲然的在长满嫰枝细叶的柳树岸边漫步,忽然那名五嶷之年的孩童见到了正迈着酒步,不顾旁人眼光和低头窃语的陆子清。
出于好奇,孩童只是凭借着那分纯真,所以脆生生的说了出来。
这一说,便使的周围其他乘闲的人们都是赶忙低头而散,就好似逃荒一般,不敢再多瞧一眼陆子清。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呐!”
母亲似乎十分的生气,她脸色阴晴不定,而更多的则是畏惧。本来之前那看着自己孩子满是宠溺的眼神,顷刻间就是荡然无存,而剩下的则是那高高扬起的右手掌。刚欲拍下,她却发现自己的右手腕被一只手牢牢钳制住了。
“她说的没有错,你为何要责怪她?”
陆子清冷淡着脸。此刻这位母亲已经是脸色苍白,惨淡一片。而她的身体如同筛糠一般颤抖了起来,额头上更是敷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在那斜光的照射下,看去是如此的凄然。
她收回右手,然后不断朝陆子清鞠躬弯腰,几欲下跪,口中诚惶诚恐的说道,“陆…陆少爷,娅儿只是童言无忌,还请陆少爷莫要责怪。即便加罪,还请施加在我吧…”
说完,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不禁的啜啜泣泣起来。
陆子清并未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而是看去这名孩童。此刻她似乎知道自己闯了什么莫名的祸事,一双如同点墨一般的水灵眼眸之中满是楚楚可怜和委屈。
她一双小手攥的紧紧的,拉着母亲那被洗的发白的裙裾,一大半身子已经是躲在了母亲的身后。只是她似乎又有些坚强,一张小嘴巴不自觉的紧紧抿起,连带着看去陆子清的目光之中还多了一丝倔气。
昏照之下,这对乞饶的母女,与面色酡红,看去眼神有些颓然的陆子清形成两般对影。
“我不怪她,这孩子似乎有些前途,我这里有一锭金子,带着她去度化灵脉吧。”
陆子清从荷囊中取出一锭灿灿生辉的金子,弯腰递给了那名依旧挂着倔强神色的女娃,然后翩然转身,骋目在这已经是迟暮的磐途城中。
那远处被分割,投射过来的光线,渐渐变得稀薄了起来,同样是处在这座城市的西边,为何这里却无法被无限美好的夕阳所笼罩?是因为那参差无比的高台楼阁吧。
如果所处在的位置偏高的话,就能将那处迷美的晚景饱览眼底。那为什么不去登上高阁?
陆子清无声一笑,落目到这已经是有些昏暗的柳树岸边,惟见那一汪江水在晚照下,随波潋滟着,浮起粼粼金光。自顾饮酒,醉歌而去:
好是中春还可否?断阳西角柳风绸。
人言畏语说三四,易去江边照更流。
起初,他刚来到这个世界后,糅合了原主的身体与记忆,得知这是一个以武为尊的逐强世界。
按照规定,一人达到五岁,就可利用名叫度化的手段,来审查自身是否具备修炼的基础要件,那便是被称之为的灵脉。也正是这个基本要求,阻绝了无数人的求武之梦。毕竟灵脉是伴随着先天而生的,后天虽然也可以塑就,但那个方法太过难得,普通人,如何能够企及?
而陆子清在那五岁时,就被度化出了千年不遇的紫琼灵脉。当时,这消息一经传出,不仅沸腾了整个五大域和坤度院,哪怕是更为深远的邻边地域,列开大疆都被惊动了。
凭借着这绝世罕见的紫琼灵脉,陆子清不过十岁,就达到了御灵境,再经过那每十年一次的注开灵窍,年仅十五,就已经是名曜在了五大域,更是顺其自然的列入了最为神秘的造化榜,被封为史上第七。
至此,无数的名流贵人慕名来访,纷纷上门提亲,委求结缡…
然而,好景难常。在三年前那场圣武会上,他莫名陨落,更是连紫琼灵脉也被打碎了。
失去全部功力和修为的他,心灰意冷。自主离开了坤度院,来到这法融域,偏僻一隅的老家磐途城。
所幸他父亲陆英是磐途城的城主,在这里,他每日里游手好闲,腰缠万贯。四下里眠花枕柳,挥金如土。遇不顺心时,更是喜欢欺男霸女,逞凶斗恶。三年下来,他已然是成为了十足的绮襦纨绔。
人们畏惧他,暗地里窃笑他。他自己也知道,但是心性养成,也就不再迁改了,索性放浪形骸,借美酒、娇花享受馀生吧…
借着这些记忆,陆子清心有同感,试想他本来也是家财万贯,烈火烹油,名利美女,生而拥有。自幼天生神力,前程似锦。长成所向披靡,战功无数,却一身抱负不得施展,可谓同是天涯沦落人。
心有不服的他按照记忆中的修炼方法,虽然依旧能够感知到天地灵气,却无法纳进身体。无论怎么刻苦、努力,到头来,整个身体就好似一个竹篮子,想打水,却终究是无法积攒那些被牵引而入的天地灵气,何况是再炼化成玄气?
修炼是不遂心愿了,但是他又不甘沉沦,每天都会按照记忆中的一些武技磨炼自己,空余时也会继续出去喝酒解闲。
如此一来,就是一月有余了。直到零星几点的昨夜,又一家前来提出解除婚约。借着那客厅残烛不断摇曳的昏黄光亮,陆子清竟是连对方小姐都未曾见到。只是委派了一名语气倨傲,神情凌人的家丁过来,单方面撕毁婚契。
陆子清心中虽然不悦,但是也并无所谓。只是,他愤恨对方的言辞凿凿。然而可笑的是,那家中,唯一的一位痴呆老管家,应该是三年来,这种事情频繁发生,令本来就不清醒的他,竟然十分客气的习惯性接受了。
见此情此景,他只得摇头淡然一笑,孤身一人回到中庭演练武技起来…
迈着酒步,陆子清推开了家门,然后打着酒嗝走了进去。
刚一抬头,就见大厅中,一个头发花白,拄着杖藜的痴笑老者正坐在主位,他操着苍老的声音,如痴如癫的重复着一句话,“哦哦,两位客人,是来解除婚约的吧?只是,小少爷还没回来。”
顿了顿,约莫数秒后,这老者又说道,“哦哦,两位客人,是来解除婚约的吧?只是,小少爷还没回来…”
陆子清见状摇了摇头,勉自提起了一丝精神。
应该是听到开门声响起,此刻里面的两人已经是侧身看了过来。陆子清面色从容着,往里边走去。
随着接近,他看清了两人的脸庞,心中的记忆霎时间就是令他知道,这两人,是自己曾经在坤度院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