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樽清酒,玉盘珍馐。
佳肴满桌,便是让人眼花缭乱。更何况那餐桌旁还坐了个装扮的花枝招展的美人,更是赏心悦目。
杨婵衣装光鲜靓丽,唇边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许是觉着这桌筵席必会让客人满意,便俞显得成竹在胸。
“本以为是顿普通的晚飧而已,没想到竟然如此正式隆重。我倒也该好好装扮才是,姐姐不会嫌我太过随意吧?”循声望去,站在门口的是一对男女,绮年玉貌,交相辉映,怎么看都是一对璧人。
“妹妹这话怎可这么说?你与坊主肯赏光便是杨婵的荣幸了。这婵娟居终日里总是冷冷清清的,二位赏光更是蓬荜生辉呢。更何况妹妹你是天生的美人,尽管素颜淡妆,却更胜天上皓月。若是再盛装……”杨婵将染月请入室内后才将梦落仙引进门,轻声道:“那坊主的眼中,便更无我的存在了。”语罢笑罢,风华下却显得颇为落寞。不过这无奈之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刹那,杨婵便已经容颜如初,甚至是笑脸去招待染月了。梦落仙淡笑,意味深长的望了杨婵一眼,心中转过万般思绪。
无论是因金字招牌的地位被自己抢掠,还是采蓝回去向她说了什么而伤了她的少女情怀。如今,敌我未明,身份未辨。自己如何也不得向她解释什么。若她当真不是局中人,或许与翎哥哥成就一对好姻缘也说不准,可依照翎哥哥的性子,加上时期非常,这时候要他去看中谁家姑娘,怕是没那么容易。
本是想着,梦落仙突然发现自己所思多余极了。只是笑笑,终是无言。
落座,宴起。杨婵纤指轻挥,十一个轻纱曼妙,纤腰楚柳的女子鱼贯而入,袅袅婷婷,很是好看。这些女子或持琴捧筝,或带箫携笛,个个身上都有乐器。杨婵双掌轻拍,众女施礼后,一曲靡音便轻轻袅袅流出,如霏霏细雨,缠绵沁骨,听得人酥酥麻麻,心神摇曳。
一曲终了,染月最先回神。唇角微勾,玉掌轻扬,轻轻鼓掌喝彩。梦落仙亦回神浅笑,轻声赞道:“看起来都是童子功才能技艺娴熟到如此地步。配合之精妙,更是一般的乐师做不到的。看来,这便是以婵姐姐为首,名艳四方的红璊十二花神了吧。果真名不虚传。”
“妹妹谬赞了。”杨婵莞尔一笑,继续道:“这儿些个丫头,纵使再技艺精妙,却没有一件作品及得上在妹妹指点下,流邂坊内普通乐师手下的一曲《来仪》名动天下。若是妹妹肯稍作提点,便是她们三生之幸了。”
不知为何,听起来谦虚的言词在梦落仙耳中偏偏有找场子的意味。虽不知杨婵在下什么棋,却也无法推却。
“原来姐姐还有这般心思。”梦落仙一脸拆穿他人秘密的小女儿情态。又笑道:“姐姐可是难为我了。这十二花神,十一种乐器。纵使我有三头六臂也无法做到样样学到啊!怎么敢在‘十二花神’面前班门弄斧呢?”
“看来这倒确实是我贪心了。”杨婵浅笑,却还略有不甘地道:“只是妹妹虽不是样样精通,却也总有那么一样两样可以让我等见识一番的吧。还望妹妹不吝赐教。”
“少爷你听听,说到底婵姐还是不肯放过我呢。仙儿若是丢了脸,你可不许笑话我哦。”见染月一脸宠溺的向她点头,梦落仙才指了其中一个吹埙的女子,道:“便这位姑娘吧。”
“清荷。”杨婵唤了那吹埙之人。只见那女子一身白衣,很是清雅,模样长得也是不俗。出列后盈盈一拜,道:“芳主。”
杨婵看向梦落仙,梦落仙会意,温雅道:“不知可否劳烦清荷姑娘独奏一曲?”
“是。”清荷口中答得恭敬,神色却颇为倨傲。她微睨梦落仙道:“那便《来仪》如何?”
当着作曲之人的面张口便要演奏其得意之作,可见这位清荷姑娘对自己的技艺不是一般的自信,对梦落仙亦不是一般的轻视。只听耳边慕鸢满是嘲笑的轻嗤了一句:“自讨苦吃。”梦落仙倒是不恼,只是风轻云淡的笑道:“若得清荷姑娘演奏,必然会锦上添花。只是这《来仪》本非埙曲,更不适合以埙音作为主调。姑娘不妨随意吹个小调,我等自当洗耳恭听。”
清荷听后,不可否置。她瞥了梦落仙一眼,便举埙于唇边,清音响起,一支轻快灵巧的小调从那精巧的小埙中流出,好似山间那轮映在清潭里的冷月。
“这支曲,听似轻快容易,实则很是难吹。除了要求技艺精湛技巧娴熟外,更需注重气息绵长平稳,心境平和。清荷姑娘当真不愧‘红璊埙绝’之名。”埙声方止,染月赞声便起,可见这位清荷姑娘在埙上造诣之高。
“多谢坊主赞赏。”清荷微福,面露喜色,神采更是飞扬。她声音曼妙,徐徐而道:“这支曲名为《山间月》,是三日前清荷游历于山间时同行乐师随手而谱。听他哼唱时,清荷便震惊了。只练了几日,尚不熟悉,坊主见笑了。”
染月微笑,也不说话。清荷颇有傲色地看着梦落仙道:“蒹葭姑娘,请指教。”
梦落仙莞尔一笑,盈盈起身。回首对慕鸢说:“小鸢,你回房间里去把我那黑陶小埙取来吧。”慕鸢正欲称是,只听耳畔一声清绝:“我这把‘醉墨鸑’与你那把‘梦青鸾’本就是一对雌雄双埙,想来你也不会用着不惯,又何必让小鸢辛劳一趟?”
“公子居然随身带着!”慕鸢语气中满是惊喜与不可思议。而反观十二花神,神色间除了那份惊异与艳羡以外,还透着一丝丝不甘。
乐器大家,自是视乐器更甚于生命重。这也是除了怕用不习惯外,梦落仙不向清荷借埙的重要原因之一。而染月公子,世人心中那个如谪仙般的染月公子却将自己的贴身乐器双手奉上!更不可思议的是,听起来这个刚入流邂不久的蒹葭姑娘手中居然有一把埙,与染月公子的贴身乐器“醉墨鸑”是一对!且不说蒹葭的埙艺如何,单是其所用之埙的来历,如何不让众女艳羡惊诧。
梦落仙浅笑接过,面对众女带刺般目光,却是浑然不觉。只是兀自道:“竟忘记了少爷也是一名弄埙高手,看来仙儿果真是要班门弄斧了。”话虽这么说着,却不碍她那行云流水般优雅的动作。只见她将醉墨鸑举至唇边,双眸微敛,长睫投下一层柔和的阴影,为那份清丽凭添了几分恬淡。纤指飞舞,一曲清灵之音从埙中流出,正是那支《山间月》。
倜傥霜前酒,山间月风流。梦落仙的这一曲《山间月》比之清荷所做的那,虽娴熟稍逊,但意境更佳。随心所改的几个调子,更是锦上添花,为这支曲添了几分悠然。
“山间月”月色渐歇,一曲冷香又起。比之《山间月》少了份轻巧,多了层冷艳,各有千秋输赢,但作为上下阙曲,却相得益彰。
埙曲止,冷香未散。正在众人回味之时,梦落仙巧笑道:“蒹葭对清荷姑娘的那曲《山间月》喜爱得很,便随口和了一曲,山间独月孤冷,这《月下荷》便与月色相依,更赠与佳人。愿清荷姑娘莫要嫌弃。”
梦落仙语音刚落,清荷暮然参拜。神情居然也有几分难自抑的激动,语气更是难掩兴奋:“请蒹葭姑娘收我为徒!”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梦落仙这两支埙曲旁人听起来只是比清荷所作更加顺耳些罢了,而清荷听来,却是受益匪浅。清荷的埙技很是高超,却也进入了瓶颈。若想在提升一个境界却很是难了。一来不得名师指导,二来自己的天份尽于此,摸不到门道。可如今只是听梦落仙吹奏了两曲,便有了明悟之感,再加上够资格指点她的人可遇不可求,所以她才会如此亟不可待。
“清荷姑娘,不敢当啊。”在众人神色惊异下,梦落仙搀起清荷,道:“只是碰巧而已。若是姑娘不嫌弃,兴趣所致时,不妨前往衔芦小筑一叙,我们再切磋探讨。另外,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姑娘请说。”
“随意改动了《山间月》的调子,蒹葭当向原作之人致歉才是。不知清荷姑娘可否能替我引荐?能作出此曲,我很是钦佩。”
“这曲乃是风吟所作,我与他有几分交情,引荐倒是不难。只是他此时在外游历,恐怕一时不能得偿所愿。”
“竟是风大家所作?!”梦落仙本是欣喜,却难免遗憾地道:“只可惜见不得。”
“蒹葭真想见风吟?”开口之人,竟是染月。只见他唇角微勾,魅惑之感倍增。“一月,必让你如愿。”
不待旁人收起惊异之色,只听杨婵道:“妹妹的埙技之高超,真真是让我们十二花神惊艳一番。不知妹妹除去瑶琴清埙,可会竹笛洞箫之属?”
“姐姐莫要为难我了。”梦落仙一脸无奈,轻声道:“这些,我向来是吹不响的。倒是小鸢吹得很溜。”说罢,一脸寞落与难过。
“提起妹妹的伤心事,是姐姐不对。本是邀你赴宴,这会却惹得你不快了。我先自罚一杯,向你赔罪。然后咱们开席可好?”杨婵一边赔着笑,一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杯落,又道:“坊主,仙儿妹妹,我也不知两位喜欢吃些什么,更不知这桌食物合不合你们的口味。若是……”
“无妨。”染月浅笑,举箸便向那盘看起来红红火火热闹十分的辣子鸡。这举动看得杨婵都呆了。这个恍若天人的男子,口味……竟如此的重么?此时耳畔却传来染月的惋惜:“可惜啊,还不够辣。”杨婵惊奇之余,却见梦落仙也先尝了那盘辣子鸡。这下杨婵更是懵了,这位居然也爱吃辣的么?
心有不甘,杨婵笑问道:“妹妹不尝尝这桂云卷么?这可是从未央城里快马加鞭送来的。我平日里最好吃这个了。”
“这么稀罕的东西,那我可要尝尝鲜。”梦落仙夹起一片桂云卷放入嘴中。只觉得入口即化,桂花的香气与甜蜜瞬间充盈在嘴间,刺激着味蕾。却见梦落仙猛然喝了一口酒,皱眉到:“这糕点太甜腻了。”
“妹妹,不喜欢甜食么?”
“是啊,姐姐有所不知,我自幼就喜欢食辣呢。”说着梦落仙又取了一块鸡肉放在嘴里,立刻眉开眼笑,很是满足。
不知过了许久,宴罢,夜色正浓。仙月二人回至衔芦小筑,染月眉头紧锁,道:“你自小肠胃就不打好。今个又吃了那么多辣,不知可还受得了?”
“已经让小鸢去小厨房煮些清粥了,一次而已,应当不妨事的。只是这真真假假,却不知是否能蒙混过关。”梦落仙皱着眉,轻叹道。
二人各自忧虑,却不知晚宴后未过几时,不远处的未央城中一华府内,一年轻男子正浅呷清茶,神色慵懒悠然。
“主子,婵姑娘传消息来了。”一书童模样的人跪拜在地上,毕恭毕敬。
“念。”
“是。”书童展开纸卷,朗声道:“蒹葭,自称名洛仙。擅埙琴,短箫笛。颇喜食辣,不爱甜腻。平日里最爱与流民相处,并无娇生惯养之感,所作所为不似所寻之人。”
年轻男子放下手中茶,却听书童又道:“只是鸽房中人说有一句话让奴才带给主子。他们说‘事未可论。’”
“事未可论……”男子眯起他那双有着独特茶褐色眸子的眼喃喃道,低头凝视书桌,桌上只有一幅画,画上之人红衣如火,妆容精致,美艳动人。眉间那点桃花更是生动,此人不正是那人一舞惊鸿的蒹葭?!
“蒹葭啊蒹葭……”男子突然阖眸,低吟道:“你当真不是梦落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