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寒锁梦因秋冷,芳气笼人是茶香。
芳粹苑西厢房内,皓翊卿举盏轻嗅,忍不住赞叹道:“好茶。”却听梦落仙淡然道:“半壁山房待明月,一盏清茗酬知音。民间的茶哪里比得过宫里的金贵。陛下不嫌弃,便是他的福分。”
听了梦落仙的话,皓翊卿忽然想起与她初见那日那般的古灵精怪,可与如今的超然物外大不相同。不由得一笑,问道:“记得洛姑娘说过与红尘大师有杯茗之交,那知音一词指的可也是大师?”
“红尘师傅所念,茶与禅其实是一个味道。茶字,便是一人立于草木之间。品茶,实际上品的是天人合一的境界。但民女却不以为然。”梦落仙并未正面回答,只是用清凌凌的声音随口说着红尘的理论,就像是与朋友聊天那般散漫。却惹得皓翊卿很是好奇。
“红尘大师的境界,倒是旁人所不能及。朕甚为拜服。只是不知依洛姑娘所言,何为品茶?”皓翊卿亦如初见,毫无君王的架子。并不掩饰好奇之心,虚心求教。梦落仙放下手中的白瓷杯盏,比白瓷更白皙温润的手抵在桃腮上,俏首微转望着皓翊卿,开口道:“陛下真想知道?哪怕民女所言粗鄙,恐辱清听。”
“请洛姑娘赐教。”皓翊卿看她恣意俏皮的样子,心里一软。心下默念道着:“仙儿妹妹若是还活着,恐怕也是这般的明媚聪颖吧。”只是还未待他深思,便听到梦落仙曼声道:“要民女说,这茶叶与牛羊所食用的青草并无本质上的区别。只是人在品味的时候加了心情,才显得与众不同。”
皓翊卿方听了此番言论,倒是觉得匪夷所思,却又无可辩驳。细细思索下,才品读到了梦落仙此言中的真知,不禁赞叹道:“人说大俗即大雅,大愚即大智。洛姑娘此言使朕明悟。可见万事万物的好坏,都是由人心所定。其实细细想来红尘大师所说的天人合一也是如此,两位所言大相径庭,可含义却是殊途同归。所谓知音,不过如是。”
梦落仙听后浅笑,淡淡道:“陛下过奖了。”便不再说什么。听她淡淡的声音,皓翊卿不禁道:“若生活能如清茶般平和,倒也不错。”
“茶叶自采摘到入口,要经历‘摘晒置摇炒揉焙’,然后才能泡水入口。若想生活如茶,也需熬得住清贫,历得过磨难,耐得住寂寞。心自平常,才能淡泊若远。”梦落仙听了他的话,继续道。皓翊卿若有所思,梦落仙却继续道:“其实何必求茶那般清苦的生活,民女的桂花酿入土一月有余了,皇上不妨尝尝?人生难恣意,不如大梦一场。”见皓翊卿点头,梦落仙起身走出,从门外的桂树下挖出一个坛子,将里面清澄的液体导入瓷碗递给皓翊卿,继续道:“若是能过些日子,味道会更浓些,也会更香甜。皇上觉得如何?”
“以桂花为酿,虽是朴素却不乏趣味。味清而不淡,甜而不腻。待过些时日必成佳酿。”皓翊卿正在品味,可不料门口传来喧闹。门毫无症状就被推开,那曾姓副将看到屋内坐的两人,连忙跪下道:“末将参加皇上。末将不知皇上在此,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曾副将平身,外面吵吵闹闹,看你急忙的样子,不知发生了何事?”
“回陛下,末将在搜捕刺客。”
“刺客?”
“是,方才有刺客刺杀太后。所幸被柳大人及时发现。”
听了曾副将的回禀,皓翊卿不禁站起。焦急问道:“那太后如今如何?刺客是谁,有线索了么?”
“回皇上。所幸柳大人慧眼如炬发现的早,太后娘娘并无大碍,也未受到惊吓。只是……方才在祺王的宫殿里发现了一身夜行衣。可……”
“祈弟那般孝顺,自然不会是刺客。”皓翊卿明白他心中所想,便脱口而出。皓翊卿看了一眼曾副将,继续道:“所以你们正在继续搜查?”
“回皇上,是。”
“芳粹苑中人,自有朕担保。朕并未发现有外人进来。你们快去搜查别处吧。传朕口谕,宫门严查。除非有朕钦此的令牌或信物,皆不可放行。”
“是,臣遵旨。”
见曾副将离开,梦落仙疑惑那刺客究竟是何人,更不知皓翊卿为何平白就保下了芳粹苑。而梦落仙的直觉却觉得那行刺之人,说不好就出自这芳粹苑中。
“陛下若是担心,何不亲自去看过太后娘娘?”心虽好奇,梦落仙却未询问。毕竟皓翊卿如今还是皇帝,圣意不可度,而已她之身份使命,更需步步为营、小心为上。皓翊卿听了梦落仙的话,摇了摇头道:“我不喜欢母后那里,不如与你说话那般自在。”顿了顿,似乎不知是不是该说,却还是犹犹豫豫道:“其实母后作恶多端,若真有人来寻仇,一时之间也查不清楚的。”说罢,一双清眸间竟泛起一层水雾。梦落仙心间叹息,或许这个可怜的帝王也很厌恶此间生活,更厌恶他那位心如蛇蝎的母亲吧。只可惜有些事一出生便已注定,让人不得不接受。想到此,不禁发出一声叹息。皓翊卿听到她的叹息声,转过头很是正色的问她:“洛仙,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若不是生活在帝王之家,或许我也可以像你那样做自己喜欢的事,可以过得很幸福。”
听了皓翊卿的话,梦落仙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幽幽道:“陛下怀有一颗赤子之心。善良纯真之人,上苍必定不会辜负你的。总有一****会得到应有的幸福。”至于她,她的生命中不知还能否找寻到属于她的幸福?
听了梦落仙的话,两人皆陷入沉吟,双双静默。不过多时,却听到慕鸢的声音从外传来。“小姐,皇上走了么?我能进来么?”
“进来吧。”未待梦落仙开口,皓翊卿道先招呼慕鸢进来。只见慕鸢推开房门,轻盈而入,盈盈行礼。皓翊卿打趣道:“你这丫头就这么不待见朕,急着让朕走?”
“回皇上,民女不敢。只是……”慕鸢眼中露出为难之色,皓翊卿见她如此,笑问道:“只是如何?遇到什么难处尽管说出,朕为你做主。”
“是,民女谢过皇上。其实并非民女有难处。”慕鸢心里灵机一动,眼中露出一丝不为人觉的狡黠。只是梦落仙与慕鸢相处久了自然发现,心念不知这丫头打的是什么鬼主意。却听慕鸢道:“只是,小姐她白天的时候身子不适,需要早些休息。”
梦落仙看到皓翊卿看着她的眼神中流露出关怀之色,心下好笑。暗念自己怎么就不知自己哪里不适了,却也配合的道:“不过是老毛病了,只是小小问题,还请陛下不要在意。”
“身子不适也不知说一声,洛姑娘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不知是什么毛病?可找太医瞧过了?宫里的太医到底也比民间的甘草郎中强上一些,不如趁此机会好好诊治。”皓翊卿言语中流露出责怪,却也满是关怀。梦落仙心间感慨,却不知该如何接下去。慕鸢心间打着小算盘,自然不会放过如此好的机会,便道:“回皇上,其实小姐只是初到京都水土不服,所以有些腹泻而已。”
听了慕鸢的话,梦落仙憋着笑。这未央城是生她养她之地,如今离开不过半年有余,便水土不服了。若是皓翊卿不在,想必梦落仙定会笑的肚子痛了。可依然配合道:“民女身子自幼羸弱,小时未出过蜀地。想当时自西蜀初至清璃城时也是这样的。”
“那当时是如何治好的?”听梦落仙说她曾经也水土不服过,皓翊卿便追问治愈的方法。“只要是皇宫有的,你尽管开口。”
“回皇上。”依旧是慕鸢抢答,却用着让人不得不信的口气,恐怕就连她本人都被骗进去几分。“其实水土不服很是好治,只需一味妙药。可惜这东西却是皇宫里没有的。”
“那是何物?”皓翊卿好奇,是什么珍稀之物竟然连大内皇宫也没有。只听慕鸢慢条斯理的回答道:“只需一把家乡土,放在平时用水的水缸中便可。只可惜当日民女与小姐从未想过要出清璃城,所以……并没有留下。”听慕鸢如此说,梦落仙忽然明白了她的意图。联合太后遇刺一事,暗暗猜到她此番设计究竟是为了谁人。心里感慨嫁出去的妹子泼出去的水,却也赞叹慕鸢处理此事的选择当真机敏正确。
“这个容易,朕命手下干将去取便是。”皓翊卿以为是多难的事情,却不想原来就如此简单。然而皓翊卿此言却与慕鸢的计划毫无干系,可此事又慕鸢回绝自然是不妥的。正着急之时却听梦落仙连忙说道:“陛下,不妥。民女来自宫外,若是皇上出面下旨命人为民女求药,恐怕不合礼数,到时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梦落仙既然已猜到慕鸢的打算,便知此事还得是“流邂中人”亲力亲为才行。
慕鸢听后不禁在心里暗叹她家小姐真是聪慧,仅凭三言两语果真就猜出她心中所想,帮了她一个大忙。连忙从善如流道:“是啊陛下,就算您不在意,可为了小姐……”虽未言明,皓翊卿也知慕鸢所指。暗道孤竹晴雪那个醋坛子若是真知道了此事,指不定要如何残害洛姑娘,心里想着对策。却听慕鸢继续道:“其实这些天小姐的情况一直不太好,可为了减少麻烦也只是强忍着吃些止泻的汤药,治标不治本。到了献舞之日恐怕也……”皓翊卿心里关怀,下意识道:“那可如何是好?”慕鸢听了心里乐开了花,想着就等您这句呢。于是道:“要是我能出宫回西蜀一趟就好了。加上一匹好马,肯定很快就能回来。小姐也不用受罪了。只可惜我们这些从宫外来的,人微言轻。又没有出宫令牌,谁会让我们出宫呢?”
皓翊卿听后深以为然,点点头道:“这个好办。”说着从腰间取下一块随身的玉佩,又喊手下人进来连夜准备盘缠马车。回身对慕鸢道:“这是朕的信物,你拿着,他们不敢拦你。盘缠车马也无需你担心,只是你一介女流独自回西蜀终归不妥。遇到危险该怎么办?”
慕鸢听了皓翊卿的话,似乎是刚考虑这些问题一般,深深思索了些时间。道:“我约易大哥同行吧。君公子与小姐最要好了,想必他也不会反对的。易大哥武功高强,必定能护我平安到西蜀。”皓翊卿点头,想着万事已经周全。而皇上有命,手下人的行动也不可谓不快速,备着盘缠粮食的马车很快便拉到了院内。皓翊卿看一切准备妥当,便道:“明天一早你二人便动身吧,不必向我汇报。”说着又回过身看一直很是安静的梦落仙,只见她保持着单手托腮的动作,仿佛很疲惫的样子,愈发觉得她面容倦怠。心生怜惜,便道:“洛姑娘早些休息吧,朕不打扰了。”言罢,离开了梦落仙所住的西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