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哪里?”
以兰佾前脚刚迈出书房,便被一声问话定了步子。
弗白珏一袭水紫色袍子转过回廊,手里还握了卷书。
他只是随口一问,见以兰佾不说也并未在意,步子不停跨进了书房,以兰佾回神要拦时已经来不及了。
弗白珏一眼便看到桌案上磁线断掉的竹偶,一瞬后,他的脸色也阴沉下来。
“几时断的?”
以兰佾头也不回:“方才。”
“方才?”弗白珏凤眸一眯睨了过去,唇角也带了笑,“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以为他对自己的回答有疑问,以兰佾当即转过身来解释:“真的是……”
“我答应你攻入金陵之前不杀顾泠那便是不会杀,你又何必如此小心。”弗白珏笑着掂起那小小竹偶,“还是说,在你们武林正派的眼中,我弗白珏就是个出尔反尔的奸诈小人?”
“当然不是,”以兰佾立刻应道,“你想多了。”
“是我想多了,还是你想多了。”长袖一甩,弗白珏冷哼一声离开了。
而以兰佾摇头也要走时,门外传来弗白珏的警告。
“今日你要敢进安宁村,就先做好跟我交手的准备。”
以兰佾提内息的动作霎时泄了开去。
他承认,他的确是不信弗白珏的话,因为他知道弗白珏有多爱苏拂晓,但他有多爱苏拂晓,就有多恨顾泠。
他恨的人,除了死就只有一个下场——生不如死。
一阵寒风扑面而过,吹起层层秋萝,风中夹带着雪的凉气入髓透骨。
但冷风吹得脖颈发红也拦不后面的人伸着脖子朝前崖上望。
绞死四处散播瘟疫的吃人妖怪,这种事可不是说见就能见到的!
“开始了么开始了么!”几个后来的七手八脚挤进人群里。
“来的正好,快到了。”一个接话,“要说,这泠姑娘长得这么漂亮,怎么就能是吃人的妖怪呢……”
“你懂什么,就是因为吃人,才长得好啊,你居然还想着她?真是不怕死。”
“那,钦差说那几时行刑?”
“哎呀,钦差说了太阳落山之前绞死那妖怪,你急什……哎哎!来了来了!”
有人高声一喊,人群顿时沸腾起来,窃窃私语的声音挤成一片,互相分享着自己知道的消息,直到一个衙役登上崖石击鼓三声后,人群才渐渐安静下来。
“正武——扬威——!”
衙役喊过接驾号子后,几个人又开始击鼓。
“迎钦差——!”
铁锁“哗啦”一声,赵翠儿牵着一根铁链仰头挺胸上了崖石,铁链另一头,是个发饰凌乱的女子,衣裙泥泞看不出颜色。
“呀,娘,那不是泠姨娘么!”
芊芊一眼就认出了小鹅的娘亲,刚要惊呼就被李婶儿捂着嘴摁了回去。
“黄毛丫头嚷什么,快些闭嘴!”
被捂着嘴的芊芊发出含糊的音节,李婶儿无奈,手上更用了几分力。
从今以后,这个村子终于要恢复往日的平静了。
太阳在一点点西落,橙色也越来越浓郁,安宁村的村民耐着性子等官差“之乎者也”念了一炷香的罪状,随着一声“带妖女——”,村民们顿时欢呼起来。
肩头被狠狠一搡,顾泠一个趔趄扑在了崖石上,一块突出的崖石正磕在小腹上,疼得顾泠倒抽口气,而衙役毫不在意,拽起来将她绑在早已备好的绞架上,将扣好的麻绳套在了她的脖颈。
顾泠无力的睁开眼,却正对上了赵翠儿的目光。
那是猎手看到猎物即将踏入陷阱前隐忍的激动,她真的已经疯了!
再看向底下一众或眼熟或陌生的脸,他们有的兴奋,有的激动,有的哀伤,有的冷漠。
以兰佾怎么还没来……
顾泠重新合上眼睛,心跳的极快,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么肯定以兰佾会来,但心里始终有个声音在安抚她,让她冷静。
这荒郊野岭,以兰佾是唯一一个能救她的人,决不会再有其他可能!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不知何时,赵翠儿站在了崖石上,芊芊玉手抚上她的肩膀,轻柔,缓慢,只要这只手轻轻一推,顾泠将就此在世上消失。
只要,这么一推。
“有。”
准备用力的赵翠儿手上一顿,随即嗤笑一声。
以她对顾泠的了解,这种人纵是死也要死的有尊严,谁成想,死到临头也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
“那就说来听听,讲吧。”
顾泠不言语,抬头看向半空中:“这天色,怕是要有雪了。”
赵翠儿红唇一撇,冷笑道:“这么漂亮的夕阳,哪会有雪?你想拖延时间,但是也说点靠谱的,看在我假冒你一场的情分上,我让你亲眼看完日落。”
顾泠依然目不斜视的盯着半空,好像没听到赵翠儿的话。
就在赵翠儿要被她目中无人的态度惹恼时,天色骤然一暗,立时寒风狂啸,崖边的枯黄的秋萝更是被根根刮断,夹杂着风雪的湿凉一同而来的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似花香的自然,却又带着熏香的精致。
彼时,赵翠儿猝不及防被迎面来的秋萝逼得倒退了几步。
好大的风!
四下里顿时议论纷纷,更有不少人惊呼“妖女施法了”,这时,不知谁忽然喊了句“下雪了”,众人抬头时,片片鹅毛般的雪花已然漂白了头发。
“咦?怎么下雪了?”
“天啊!不会是妖女激怒神仙了吧!”
“大人!快把妖女处死吧!”
一时,村民哀声四起,而赵翠儿的眼睛却随着鼻尖一朵坠落的雪花不断向下移动,直到它融化在脚尖。
忽然间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慌忙提起裙子攀上崖石,顶着山崖疾风向顾泠走去,二话不说抬手便将她推了出去!
“啊——!”
有妇女还未做好心理准备,被钦差大人这一举动吓得高声尖叫。
而顾泠的心更是随着重力从高处一下跌荡至谷底,一瞬间苍白了脸色。
“啊——!”
不知又是谁尖叫了一声,垂着头不敢看向崖石的人立刻抬起头来,眼前的画面让所有人都倒抽口凉气。
本该挂在麻绳上随风晃荡的顾泠此时正漂浮在半空中,泥泞的裙衫被寒风卷着猎猎作响。
就在这时,高耸的崖石下浮上一个修长的浓紫色身影,乌黑光滑的发丝轻绾在肩,流光溢彩的织羽外氅暗纹滚滚。
他站在在气流的正中心,衣衫张狂高傲的舞动,狭长的凤目深如浩海,黑眸浓重的隐隐泛出紫来,他的气息活像一只来自地底的恶魔,危险致命。
随着紫色慢慢浮起,空中漂浮的顾泠却缓缓降落,最终,她被那抹紫色稳稳接在了怀里,紧紧的抱住。
那股精致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越来越浓,顾泠被他抱在怀中早已失了魂魄,但紧贴的睫毛却在不停的颤抖。
“阿泠,好久不见。”
六个字,抚平了她颤抖的羽睫,却从眼角里渗出一丝晶莹。
好久不见,弗白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