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布帘子还没掀开，便能听到齐豆高挑纯正的北方口音，正滔滔不绝跟孙大夫讨论各种药材的组合和药性。
他二人都是医药工作者，对这个话题简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聊得正在兴头上。
顾泠略有尴尬的咳了两声，领着小鹅进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豆哥儿你来的倒是快？齐大夫可有吩咐你什么？”
听到顾泠来了，高谈阔论的齐豆登时戛然，“哎哟喂”一声就跳了起来。
“可算给我找着你了，找了你多少天了给我急得，我还以为你不想给我们药方的下半张呢！”
顾泠一愣：“你是说，齐大夫把那副毒的解药配出来了？”
“对啊！我家先生忙的几夜没合眼才配好的，就等着姑娘的下半张呢，结果去祝茶庄，人家说你早就离开了。”
齐豆算是彻底送了口气，差点就以为这黄毛丫头是说着玩的小骗子，还好关键时候收到了姑娘的来信，这才马不停蹄赶到了安宁村，可有件事必须得跟泠姑娘好好说说才是……
听了他的话，顾泠一颗心总算是落地了，有了赵翠儿的解药，到时对付摘星楼可就容易多了，但眼下嘛半张药方早被以兰佾拿走了，这要怎么开口……
“有件事……”
“有件事……”
面色尴尬的二人异口同声响起，孙先生在一旁愣了愣。
二人又同时道：“那你先说。”
“我把药方弄丢了……”
“药方被人抢走了……”
话音刚落，屋中一片沉默，下一瞬二人俱是一惊。
“你的也没了？！”“你的也没了？！”同时道。
“怎么没的？！”“怎么丢的？！”又是同时。
可这神同步已经不足引起二人惊诧了，现在他们已经陷入了一片沼泽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陷进泥潭，可能最后会死在其中。
齐豆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后，齐豆开始一刻不停的在屋中踱步，顾泠抱着小鹅默默静坐，小鹅和孙先生俱知情势不妙，大气也不敢出。
“泠姑娘，你的方子怎么会也不见了呢！？”
顾泠无语凝眉：“……怪我怪我，我的荷包被一只狗摸走了……你呢，难道你没把药方给齐先生么，怎么会丢？”
提起这茬，齐豆立刻义愤填膺。
“这事一说就来气，”他脸色一沉，“有一天钦差大人带着衙役来，二话没说就是一顿翻，东翻西找挖地三尺，说什么不交药方就是叛国贼，是跟大越作对，株连九族云云，师父无奈，就把药方给他们了……”
神色一变，顾泠抬眸冷声道：“钦差可有提及我？”
“说了，说姑娘你骗她，还让我转告你，以后看见她了小心点……”
这种话耳朵自动过滤，顾泠眼睛一睨看向窗外，上半张药方已经被赵翠儿拿走了，下半张在以兰佾手里，必然已经被他毁了……
难道安宁村的人，就注定要成为权力角逐的牺牲品么？
这时，沉默许久的孙先生开了口。
“泠姑娘，姑娘的好意，孙某代表村里的人深表感激，可当今乱世，乱臣贼子当道，君非君，臣非臣，官官相护，天子不言，姑娘纵有回天神力也难救此危危社稷了。想当年太上皇，一语千金，言必行，行必果，如今，也不过是一盘散沙，大越气数要尽了……”
孙先生一番话说的顾泠心头一沉，说不清是喜是忧。
“先生所言极是，归根结底也是天子之过。明德帝的铁腕管制的确有效，却残酷无人性，这对先帝影响很大，所以先帝一辈子与人为善，而袗帝秉承父德，同样以理服人，以德治国，这便让一些图谋不轨的小人钻了空子，借机浑水摸鱼。但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大越版图十万，人口不计其数，若是每处都要亲自去管，想来天子要一天三十个时辰才赶的及了。”
顾泠一番话诚恳意切，孙先生听罢久久不语，稍时才发出一声长叹。
“打第一眼起，孙某就知姑娘非池中物，如此玲珑心窍，莫说世间女子，便是方刚男子也有不及之处。可惜了，姑娘是个女儿身，不然此等乱世，正是姑娘大展雄风，力挽大越于狂澜之时！”
孙先生说的直接，而齐豆接的更直接。
“虽然我是个不问世事的逍遥派，但现在我也看得出金陵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所以啊你看，我在北方时也没见你这么能惹麻烦的女人，你既然都到扬州了，不然考虑考虑去投靠贤王如何？我可听说贤王现在在扬州呢……”
顾泠眉头一蹙，睨向口无遮拦的齐豆：“隔墙有耳，祸从口出，你真是不知死活。”说罢，又看向窗外，“袗帝数天前亲自北上讨伐叛军，眼下贤王也该在北方才是，又如何会在扬州，你倒是说笑。”
齐豆不屑的耸耸肩膀：“你倒是了解，我只是听来看病的人说的。”
孙先生也忽然想到了什么，恍然道：“我也听说陛下御驾亲征了，但还带了个随行的姑娘，听说这姑娘是继那钦差之后，皇上身边的第二个女军师，鬼点子可多着呢……”
“那就是个借口罢了，我就不信东方家大公子和当朝丞相的门生能不如一个女人……”
这件事顾泠早已知道，但从别人口中听说却是另一番滋味，说不出情绪来，可就是莫名其妙的压抑。
的确，墨流霜才学渊博，东方翳智勇双全，朝中能人不计其数，又如何轮到一介女子随行亲征，一切都只是在试图掩盖什么罢了。
朝廷中的事，谁又能看得清楚个中深浅？
齐豆和孙先生又聊上了，似乎完全忘了此次是为治疗疫病而来，就在这时，外头一阵犬吠打乱了顾泠的思绪。
声音仿佛是瞬间而起，犬吠，鸡鸣，女人的尖叫，男人的低吼，杂乱无章。
“哎哎！我的菜我的萝卜！”
“你们都是什么人，没看到这儿有人么？！”
“他是个孩子，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村子里好像又来了外人，而且人数不少的样子。
爷孙二人对视了许久，转头一起看向了顾泠，眼中的疑问一目了然，顾泠点点头，将小鹅抱下膝盖，领着二人朝外走去。
这时，屋外的喧嚣中传来一声清亮的嗓音。
“本大人在此宣布！安宁村的瘟疫，本大人保证给你们治好！只要你们乖乖配合，一定不会受苦！”
话音刚落，齐豆和顾泠双双一顿，齐豆更夸张，肩膀一抖打了个寒噤。
钦差大人怎么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