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安宁村村口便围满了男女老少,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李婶儿被芊芊拽着食指拉到村口,一脸憔悴的沉黄。
“慢点慢点……”
踉踉跄跄的挤过人群,张家媳妇儿不满的撇了她一眼,搂紧了自家差点被挤出去的虎子。
“李婶儿,您不是昨天还身子不舒服,帮不了妹妹裱花么,今早怎么还到这儿来?”她阴阳怪气道。
芊芊早看这张家媳妇儿不顺眼了,小嘴一撇:“小姨娘你好没道理,今天是孙先生邀请所有人来,我娘自然会到。”
张家媳妇儿单眼皮一翻睨向了李婶儿。
“婶儿,芊芊这小嘴可是越来越溜了,看来婶婶你教育有方啊,不然也教教我们家虎子?”
李婶儿脸色立刻尴尬起来,这不是指桑骂槐说她教唆芊芊说人坏话么,这个必然要解释清楚了,不然邻里间出了间隙可不好。
“兰儿这说的是哪的话,咱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切莫生了误会。芊儿是个孩子,整天疯在外头,也不知从哪学了这尖牙利嘴来来,你可切莫往心里去。”
张家媳妇儿斜眼哼了一声:“村里几家孩子几个心思,我们会不知道?芊芊个姑娘家,还能上哪学去,莫非婶儿是在怪我们这些粗人教导无方咯?”
李婶儿脸色更是难看了,芊芊忍不住张嘴要辩解,旁里却插了句稚嫩的音色来。
“教导无方的可不止你们,虎子的外婆恐怕也有过失呢。”
话音刚落,一个小小身影站在了二人身边,有意无意的挡在了芊芊跟前,一头银发干净柔软,泛着月亮的光泽,衬了白皙精致的面庞,活像个瓷娃娃。
芊芊被小鹅无声息拦在身后,眸中映满了他倾泻的银发,忽然她面上就红了一红,低下头去。
张家媳妇儿被小鹅一番含沙射影的话噎在了原地,稍时才缓过神来。
“我倒是说,芊芊虎子向来乖巧,最近都学坏了,竟是忘了村里还有外人呢。”
小鹅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眸子清明的无暇:“虎子学坏可不赖我们,我们玩从来不带他的,因为大家都不喜欢他,太笨了。”
说罢,还佯装可惜的耸耸肩。
虎子兄弟,莫怪小弟啊,实在是你娘亲太欺负人了……
张家媳妇儿脸色都气绿了,看着小鹅那清透的眼睛,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最后硬生生咽了下去。
“算了,我也不想跟外人计较,费劲儿。”
小鹅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粉嫩的唇角一弯,道:“对,还是两个身体健康,没染瘟疫的外人。”
一句话把鼓着腮帮的芊芊给逗乐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鹅还特意侧首挑眉看了她一眼,得意洋洋的脸分明就是“看我给你报仇了”。
“嘿!你这孩子……”
张家媳妇儿眉头一挑就要发火,可腰还没叉上,人群一阵骚动,孙先生出现了。
身子骨日渐消瘦的孙先生在村里是威信最高的,因为他是个大夫,所以大家都愿意听他的安排。
只见他小腿一抬便蹬上了石碾子,目光扫了底下一圈,待所有人停止了碎语,他才清嗓开口。
“今日召集各位来,不为别的,是想与大家商量商量这瘟疫的事……”
话刚开了个头,人群又不自禁嗡嗡开了。
这里的人来自扬州各个地方,自被押进安宁村后才慢慢懂了朝廷已经放弃他们了,所以对疫病之事避如猛虎,绝口不提,今日孙先生突然这么严肃的提起这个话题,着实是在伤口上撒盐。
“孙先生!您就别开玩笑了,大家都是群等死的人,快快乐乐安安稳稳度过这几日便好,提这些作何?”
一个大汉首先举手表示不满,一说起疫病,他就想起了自己怀孕病逝的老婆,难过之情油然而生。
一个人先开口,就会有第二个人。
“就是,连朝廷都不管我们了,孙先生您替这腐朽之楼填什么梨花木?”
“说的就是,贤王爷还偷偷给我们送过物资呢,朝廷管过我们什么?只是把我们当累赘而已,孙先生,您就别再给我们无谓的希望了。”
朝廷一躺枪,底下你一言我一语就说开了,全部都在数落朝廷的过失,顺便夸夸贤王爷的仁慈,听得顾泠眼珠子都差点翻过去。
安宁村这疫病九成九就是弗白珏给你们下的,作用就是让弗绍言挨骂背锅,你们还真给他面子,居然真的就骂上了……
孙先生同样很无奈,他看了倚在树下的顾泠一眼,顾泠略一思忖,朝他点了点头,孙先生犹豫片刻,终于再次开了口。
“乡亲们,听我说都听我说,”又咳了几声,孙先生道,“这几日,经过泠姑娘和小鹅的协助,老朽觉得我们的疫病,还有的救!”
此言一出,无异于在平静的湖面翻起了惊涛骇浪,窸窸窣窣的人群顿时没了声息,一片寂静,仿佛都在怀疑自己听错了!
呆愣片刻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树下斜倚的少女,如同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握拳假咳了几声,顾泠才顶着众人的目光蹬上石碾,和孙先生并排站在了一起。
“乡亲们,想必这几日大家对小女子和小鹅身不染病都有所耳闻,虽然不知其中原因为何,但小女子会将幼时接触过的药物一一与大家试验,能成则成,不能成,我们大家也都为自己的生命努力过,小女子希望大家能多多配合!”
顾泠言辞中保留甚多,无非就是给了大家一个精神安慰,一个个神色震惊的村民们又重新萎下精神来,更有几个摇头叹息转身就要走。
这时,看情势不对的小鹅一个箭步蹦上了石碾,吼住了所有人。
“你们这些大人好生奇怪!不给你们一点点希望你们倒过的还舒适,如今给把希望给你们,你们反而失落,连我这八岁小孩子都知道这个时候要死马当活马医,莫非你们这些大人还不如我这个孩子懂事?!”
小鹅理直气壮的骂了在场所有人,顾泠听得脸色都变了,赶忙去拉小鹅下来,可小鹅非但不下来,反大有继续骂下去的势头,急得顾泠抬手就要去捂他的嘴。
但下一瞬,愣住的就是她了。
因为大家被小鹅淋头一顿骂,非但没生气,倒是真的停住了脚步!
芊芊本来被李婶儿拽着就不乐意,见到大家停了步子,开心的不得了,一蹦也上了石碾。
“芊芊觉得小鹅哥哥说的很有道理啊!现在既然有一点希望,为什么大家还要继续去没有希望的地方呢!”
芊芊稚嫩的童音,听得李婶儿鼻尖一酸,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
还有几天,芊芊就满八岁了,小时候她经常给芊芊讲帝都金陵的事,芊芊就一直嚷嚷着要去金陵看看,他爹就答应她,她满八岁带她去金陵。如今这个由她亲手养育的小生命要终止在七岁,莫说金陵,就连扬州城她也看不了,她这个娘亲做的还真是失败。
将鼻子猛然一吸,李婶儿用袖子揩了眼泪,哽咽着转身看向自己的闺女,颤着嗓子开了口。
“泠姑娘!我信你!我跟着你!有什么要试验的全用在我身上!”
她的慷慨竟让张家媳妇儿都愣了,一把拉住她瞪着眼睛道:“你疯了!试药那是闹着玩的?!你会死的!”
“横竖都是一死,我怕啥!”李婶儿红着眼眶看着张家媳妇儿,眼泪掉了擦,擦了掉,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在张媳妇儿面前丢光了脸。
“大妹子,其实我也不想死,但孩子们都还小,芊芊,虎子,老王家那对双胞胎,村子里光孩子就有十几个,他们还小啊!还没看够这个世界呢!我不想让他们就这么白白活一遭啊!”
这番肺腑之言,道尽了身为人母的无奈,李婶儿边哭边说着,连不懂事的虎子都有点想哭,直愣愣的瞧着自己娘亲,小嘴撇了又撇。
看看李婶儿,又看看自家孩子,所有当娘的心里俱是一颤,打心眼里往鼻子上冒酸水,几番对视后,众人纷纷自觉靠拢回来,红着眼睛看向石碾上的顾泠,眼神中充满了渴求。
只要愿意配合,这毒,她就一定能解!
抑制住狂跳不止的心律,顾泠紧张的嗓音都变声:“好!既然大家愿意配合,从现在开始,安宁村就进入整顿状态!”
说着,她扫了群众一眼,抬手指向右侧不远处的轱辘井。
“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填掉村子北头的这口井,在南头重新打口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