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猎北风沿街道吹开,青铜茶馆的酒幌招牌在寒风中摇晃。
几位大打出手的爷们离开后,茶客们也早吓得散了场,只余下茶小二心疼的收拾起桌椅来。
青铜茶馆原本就是个百晓茶楼,江湖人来来往往买卖消息之处,谈不拢开打的也多如牛毛,但这次可不一样,一边是江湖四尊之一的烟雨楼楼主,一边是东方世家的长子,哪个他都惹不起,只能苦水自己咽了。
这么多家伙被砸坏了,他的工钱啊……
哀嚎一声,茶小二狠狠敲了小酒保的脑瓜壳:“好好打扫!但凡见到一个木头渣子工钱就别要了!”
就在茶小二苦大仇深时,寒风打着卷撞开了棉布门帘,风停时,茶馆中的空地上又多了几个人。
黑衣黑袍黑色斗笠,浑身的黑沾着冬雪的霜白,风尘仆仆。
领头是个一袭水银色锦袍的男人,身姿挺拔,长发披肩,裁剪讲究的暗纹外裳上披了宝蓝色织锦纹的方巾,边沿明晃晃的银色流苏里挂出几颗淡蓝色水晶。
低头扫地的茶小二余光瞧见那衣料上乘的裙裾时,两眼刷的亮了。
穿这么华贵,定是个大主顾,今天的损失能赚回来了!
“哎哟喂!客官里边请!您是想喝点什么还是吃点什么,小店虽是茶馆但家常小炒也是有口皆碑呐!”
说着,茶小二抬头瞧向来人,但只看了一眼,他就愣在了原地。
不能怪他没见识,实在是这公子着实俊俏。
披肩长发上散落点点雪水,晶莹泛着光,一条银底蓝边镶蓝宝石的抹额系在美人尖下。他的眉齐秀而锋利,目桀骜而不屑,眼窝略深,鼻梁高挺,面容冷清孤傲却在不经意间带着蛊惑的味道。
只一眼,茶小二就笃定这公子不是大越人。
就在他瞧得出神时,忽然,眼前寒光一闪,间脖子一凉,眨眼间背后多了丝呼吸,一把明晃晃的弯刀将他脖子整个儿钩住,仿佛但凡他有一丝不敬之举,弯刀就会毫不犹豫切下他脑袋。
“瞧够了没,眼珠子都瞧出来了。”
本来心提到嗓子眼的茶小二,听到脑后的声音,瞬间讶异得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斜眼看了一眼紧握那把弦月弯刀的手,更是倒抽一口凉气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人一晕倒,站在柜台上的小小身影顿时暴漏无疑,八岁娃娃的身高,一袭绛紫的皮革短打,毛茸茸的狐裘把小脸裹了个严实,只露出两只大大的眼睛,黑耀的眸子中隐隐泛了丝紫,犹如成熟的葡萄,紫的隐约。
“宝宝,你又吓到人了。”不远处,银袍公子弯着嘴角,张狂一笑,琥珀色的眸子染上了一层狂妄,目光流转中带着无声的肃杀气息。
这厢,蓝宝宝“蹭”的收回弦月弯刀,小嘴一撇:“要怪只能怪大越人没见过世面,一把弯刀而已,吓成这样。”
小手抓去和着雪水沾在脸上的狐狸毛,女娃娃丝毫没意识到对方是被她吓到,而不是被她手里的刀吓到。
银袍公子挑眉一笑,伸手抱过女娃娃便扔去了空中:“去楼上瞧瞧贤王爷人在何处。”
女娃就在半空中凭空借力,仗着身轻之便用力一蹬便上了二楼。
这时,后头忽然传来几声清脆的巴掌声,雅间里转来一袭鲜艳夺目的浓紫色。
“宝宝这身轻功还真是愈发俊俏了。”
这嗓音,七分懒三分魅,带着蛊惑众生的低沉,就像来自地狱深处的回声,所有的凶煞都藏在那美妙的声线下。
一如他美如瑶仙的面容。
瀑布般的黑发绾之以松木簪,微微垂落的几缕发丝下是一副天工雕琢,妙手巧画的面容。
凤眸狭长,敛浮华江山之潋滟,红唇微张,吐幽谷蔷薇之醉色。
而隐在这集天下之最于一身的皮囊下,是莫测的冷傲。
看似处处留情,实则处处无情。
尽管相处不长,但以兰佾十分懂他,这个大越朝天下第一的男人,是无法被打败的存在。
这也是陛下派他协助贤王的原因。
辅以强,才能得以强。
清茶氤氲出汩汩热气,小泥炉上“咯噔咯噔”的紫砂壶吐着舒缓香气,雅间顿时变得雾蒙一片。
蓝宝宝偷偷瞧瞧眼前尊贵无比的二人,偷偷的抱了上好的小种茶吹温就嘴满杯灌下,然后发出一声畅快的舒气。
大越真没啥好的,只有这茶之味,简直是人间甘露!
葡萄似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向泥炉,想再去倒一杯,却无奈臂长不够。
就在这时,久不吭声的两个人终于有了第一句交谈。
“这个时候,贤王殿下不在北方坐镇,为何跑到金陵来?”
银袍公子拂袖倚在窗前,一双眸子扫过形色匆匆的路人,又回到这犹如女子的男人身上。
浓墨重彩的紫将他衬得别有一番诱.人风情,转动玉瓷茶杯的细长手指更是如精美的物件。
听到以兰佾问话,弗白珏凤眸一转,冷魅一笑:“听说,月前路过法场时,你让宝宝去救了个宫女。”
百般回避,问题还是回到了这件事上。
以兰佾别开看向他的目光,无奈道:“我可不知她是顾泠,只是觉得大越这种地方,出个铁骨女子十分新奇罢了。”
弗白珏凤眸一转,视线倏地从茶杯转移到以兰佾身上。
以兰佾只觉眼前紫影一闪,原本坐在太师椅里的弗白珏已经来到了他眼前。
这神出鬼没的轻功身法让他不禁蹙了眉。
平心而论,身为摘星楼的楼主,他的身法功力与弗白珏不相上下,但每每交手都不占上风,因为弗白珏这身鬼魅般的身法,快的连残影都没有,甚至可以凌空变道,强行改变冲刺方向。
烟雨楼的传世轻功回风诀,不愧为上古绝学。
紫色身影一闪即到,高挺的鼻尖距以兰佾的薄唇不过两寸,蔷薇的香气顿时充盈鼻间。
下一瞬,以兰佾立刻关闭闭目屏息,不敢看弗白珏勾魂摄魄的眼睛,也不敢闻他身上仿若蔷薇花的香气。
这一举动,倒把贴在他面前的弗白珏逗笑了。
“吃过一次亏,你倒是学聪明了。”
以兰佾丝毫不敢松懈,爽朗的眉头蹙的紧紧:“你身带媚骨,上次没防备被你玩惨了,我自然要长点记性。”
想起上次的乌龙,以兰佾闭目屏息的身子都忍不住抖了抖。
所谓媚骨,是苗疆历代圣女的标志,生媚骨者,骨透异香,眸带魅采,有心为之能以香味和眼神蛊惑人心,蒙人心智,让人意乱情迷不能自已。
而当初,他出言嘲讽弗白珏面若女子还身带异香,且唯恐天下不乱的去解他衣衫,想一探他性别。
结果,他就中招了。
整整在青.楼胡混了一天一夜,那蒙在心头的靡靡之感才褪了个干净。
自那以后,他见到弗白珏总托着戒心,生怕再被他暗算。
“不想让我运功就看着我的眼睛说话,不然……”
说着,弗白珏摄魂一笑,修长的十指勾住以兰佾的宫绦就抽了出来。
腰上蓦然一松,以兰佾只好认命的睁开眼睛放开鼻息,忍着不满瞪了弗白珏一眼。
“放过我吧,我当时真的不知道那是顾泠。”
“然后呢?”
瞧着弗白珏仔仔细细又将他宫绦系回去,以兰佾不客气的广袖一展,将胳膊勾在了弗白珏肩上。
“我还带了情报来,顾泠之前大闹普禅寺,是想说服袗帝放她去扬州。”
“扬州?”
听到这二字,弗白珏手下动作一顿,凤眸森然一冷,全然没了之前的魅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绝。
这个女人当真冷血,杀了拂晓,灭她满门还不满足,此番回来还要重温一下拂晓的凄惨么?!
好,好得很!既然她要去,那他就在扬州恭候她大驾。
见他面色蓦然阴鹜,以兰佾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他在沉默许久后,道了句匪夷所思的话。
“我要亲自去一趟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