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人们往往想象不到将要发生的事情。但也正是如此,他们有了力量活下去。因为未来未知,所以你总是因为猜测和追求而头脑充盈。或者说,正是未知,赐予了我们无限的欲望。
又有人说,痛,是你活在这个世界上最清晰的证据。
疼痛可以流过我们身上每一个神经末梢,刺激我们的泪腺。随着年龄的长大,我们锁住泪水的技巧越来越熟练。不是因为不痛,只是因为不会哭而已,如果非要一个词来定义的话,那就是——忍。
学会忍的过程,或快或慢,因人而异。有人即使长成了青年依旧脆弱,而有人,儿童时代,就有了惊人的忍耐力。
那年那天,东京的黄昏后,空气中弥漫着这春季最盛时的樱花香气。这座白日里行色匆匆的城市,入了夜确如少女一般安静温婉。
十岁的苏晔辰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养父的时候,气候并没有这么温暖。那个男人年轻,高大,漂亮,成熟,眼神却淡到让人不忍对视太久,仿佛什么他都不在意,除了映在他眼中的自己。
养父的眼瞳是十分好看的,颜色很淡,仔细一看是宝石绿,又有些像海蓝色。他的手宽厚,手掌却很软,手指修长,像女人的手。苏晔辰想,这双手弹琴一定是十分美的。——三年……也许是两年前吧,养父就是用这双手,牵着他离开了中国的那个南方小镇。
“苏晔辰,这个就是辰辰的学名了。”养父用手指一笔一划地把男孩的名字写在他小小的手掌上。
男孩不敢忤逆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但依然倔强地蹙着眉:“我有名字的。”
男人并没有生气,只是笑着揉揉男孩的头发:“我知道,你还没有把我当做你的亲人。但是,辰辰,你的父母已经不在了,你的祖父母也已经年迈,你只能和我一起生活,知道吗?”
那时候,苏晔辰只觉得鼻子一酸,立马把眼泪忍了回去,吸了吸鼻子:“知道了……”
养父看着他的样子,不觉心疼,却也只是皱皱眉头,随后又换上笑容道:“辰辰,你知道吗?你的名字是按着我的名字来取的。”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抬眼。
“苏辰巳。”
……
之后的细节已经记不太清。小孩子容易记事,却也容易记事。只记得那以后,他和苏辰巳一起在法国住了一段时间,又回到了国内一段时间,之后又辗转到了日本。
苏辰巳待他很好,教他法语,给他找最好的老师,除了工作时间几乎都陪着他。才短短三年,他也渐渐放下了戒心,把苏辰巳当做了亲人,所以即使跟着养父满世界跑,他也从不觉得辛苦。
他们来到日本的时间并不长,也只有短短两三个月。说是为了工作暂时搬到这来居住,性质倒是更像度假。苏晔辰知道,对于养父来说,能称作“家”的只有一处——国内那幢看起来有些年代的小洋房。即使他们在那里住的时间并不长,也可以感觉到,只有在那里,苏辰巳才会彻底放松下来。
苏晔辰比同龄的孩子早熟一些,他十分懂事,会做些简单的家务。但他不会日语,又刚搬来还没联系学校,所以来东京之后几乎没有出过门。第一次出门,当十岁的他捏着一打钞票找了一天的便利店最后却发现自己迷路了的时候,眼泪差点就决堤了。
苏晔辰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但他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绕了半天的圈子还是忍不住慌了,眼泪一直往下淌。他看着建筑与建筑之间狭窄的甬道,开始害怕了。这天苏辰巳忙了一天都没有回家,因为苏晔辰比一般孩子懂事辉煌照顾自己所以家中暂时还没有请保姆,家里也没有什么食物,饥肠辘辘的他只好一个人出门。
当他在其中一条幽暗的甬道里被一群地痞围起来的时候,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那些人一边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看一边说着他听不懂的日语,最后手开始不安分地扒他的衣服。
十岁的苏晔辰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并不清楚后果,他只是因为害怕而反抗。他蹲下来,紧紧地抱住自己,尽量缩成一团不被那些人碰到,但依旧可以感觉到他们步步紧逼。
苏晔辰不记得那些意图不轨的日本地痞是什么时候走开的,只记得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被一个人抱在怀里。
——这个人一定是很年轻的,身上的味道不同于苏辰巳,更加蓬勃朝气,跃跃欲试。他穿着简单的运动衫,苏晔辰被抱在怀里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他手臂上的皮肤,很白皙。
他迷迷糊糊地听见抱着他的青年对他说了几句日语,语气温和。
似乎是觉得有人在安慰自己,苏晔辰忍不住又哭起来:“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咦?中国人?”青年用十分标准的汉语惊呼一声,又接着说道,“小朋友,你没事吧?哪里受伤了吗?啊,别哭别哭……你家在哪里?”
苏晔辰生硬地背出苏辰巳教他的日语地址。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现在叫计程车送你回去好不好,不哭了。”青年拍着他的背,拦了辆车抱着他坐进去。
一路上只有苏晔辰不断的哽咽声。司机的眼神怪异,青年无奈地解释了几句,便再也无话了。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苏辰巳从别墅里冲出来一把抢过儿子,到处查看哪里有没有受伤。发现苏晔辰不见了以后他急的差点把东京警察局给掀了。
“他没有事情,只是迷路被吓到了。”送他回来的青年笑笑地说。
确认苏晔辰身上确实没什么伤口后,苏辰巳松了口气,这才向青年伸出右手:“谢谢!”
青年也友好地和苏辰巳握手:“想不到在这里会遇到华侨。小事而已,这是我该做的。”
那时候苏晔辰的情绪也平复了些许,才好好观察了这个青年——他很年轻,大概二十岁,很清秀,五官小巧,气质也让人很舒服。
之后,苏辰巳要给那个青年报酬,被他谢绝了。临走前他摸着苏晔辰的小脑袋温柔道:“既然小朋友没事了那我就告辞了。以后可不要乱跑迷路了呢。”
苏晔辰上前拉住他:“你叫什么名字。”
“黎觏。”他笑。
那时候,苏晔辰还不会写这个“觏”字,他只记得“gou”这个发音。直到多年以后,他每每见到这个字便心疼的时候,却再也记不起两人初次见面时候的感觉。
那一年,他十岁,他二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