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夏天到了,我已经六岁,对这个世界更加好奇。
我眼里,老村就变得更加神秘,在老屋底上长出的槐树、杨树连成片,总是有你未知和不敢踏足的地方,绿树掩映下,那是一片永远走不完的殿堂。
夏天也是我们最快乐的季节,我们一大群小伙伴可以光着屁股在哈喇河的拐角处洗澡,玩狗刨,沿河的柳树一人多粗,黑黑的主干,伸出绿条万千。
入夏,蝉蛹就开始出现,夜晚,村里就到处是找蝉蛹的村民。
蝉喝树汁,树多了自然蝉就多。
或抠,要天傍黑,树的周围,最好是柳树,有一个小洞,洞口薄薄的,准是蝉在地底下耐不住寂寞,到大千世界一看究竟了。
或照,入夜,河岸、老村的密林,到处是星星点点的手电。
或捉,蝉蛹破了洞,爬到了树上,若用手、爬树或用杆够得上,自然要落入“法网”。群众已经有了经验,蝉蛹是最好吃的,肉多,虽然同一事物,但蜕变成蝉,再炒制就味道大减。所以,很多提前准备个水瓶,或盐水、或清水,捉到就放到里面把蝉就地炮制。
捉蝉蛹是村里的盛事,大人孩子都参与,晚上如果照得时间长,可以照一二百个。照蝉蛹的人多,但不碍入夏蝉声在你耳边连成一片。
早晨如果起得早,还可以看到黄黄嫩嫩的从蝉蜕里刚爬出的金蝉,静静地走到它身后,一把可以捉住,倘若走路不静,踩了树枝,或动作太大,这金蝉脱壳后的幼虫就会”吱啦”一声哑叫,似哈哈取笑你的笨拙,扬长而去,还要撒泡长长的尿,在空中落你一脸。
蝉对那时的农村人来说,是一餐盛宴,清苦惯了的乡下人,从泥地里抠出来,在生活还不富裕的年代,补充身体需要的营养成分,等生活条件好了,仍然不忘过去的遗留,把这一做法留传下来,成了人们互相见面的谈资,想到交往的由头。
树上的蝉多了,想捉住它,爬树显然不行,就要粘。
父亲先用茶碗盛半茶碗面,和成面团,用洗脸的盆子倒上水,手握住面团,在水里反复搓洗,白色洗净,剩下就是粘粘的面筋了。
用个塑料袋包好,长根细长的竹杆,杆尖要细,裹上面筋,行走于哈喇河两岸的柳树边,或老村的树林里,轻手轻脚,瞅准蝉的翅膀,猛戳上去,蝉就会被粘附在竹竿上惊慌乱窜,但已毫无用处。
我和妹妹在杆子的一头,摘下,惊叫着摘去翅膀,要么穿到母亲提前准备好的针线上,要么直接带个油纸袋,摘去翅膀,放进去。回家加盐淹一下,一顿炸金蝉晚上就能端上餐桌。
父亲母亲到田里干活,我和妹妹有时也要逞逞能的。
有天,我领着妹妹,用父亲第一天剩下没舍得扔的面筋,拿起竹竿,叫上妹妹“走,我们粘蝉去”。
妹妹小,还挺主动,就拿个小袋子,我们两个人领着家里的大黄狗,走进老村的林子。
学着父亲的样子,瞅准翅膀,轻手轻脚,粘蝉不是什么难事。妹妹也不害怕这东西,粘上十分开心,给我打下手。面筋没了,跑过来给我送面筋,粘下来,笑呵呵地摘翅膀。
兴奋过头,只顾仰头看哪棵树上有蝉,哪还顾得了脚下,忽然一脚踩空,掉入一个多年弃用的水井里面。
好在井只有两米多深,底下枯草多年积累,很软,掉下去,我在井里还是举着竹竿站着的姿势,竹竿还露在井外面好多。
妹妹走到井边,黄狗也从上面露出个头,看见还能看见我,也没哭,但吓坏了。
“哥哥,我去找爷”,妹妹还很有办法。
手里的蝉也不忘带,屁颠屁颠地去找父亲和母亲。
父亲就在家东西瓜地里浇西瓜,离家就几百米,妹妹小步快跑,“爷,娘,哥哥掉井里了”。
开始父亲母亲没听见,近了,母亲听见,顿时倒在泥滩里。
父亲冷静,问“怎么掉井里了,有水吗”?
“没,哥哥还在井里站着来,没事”妹妹说。
母亲听见,立刻站起来,与父亲撒腿就跑。
父亲抱起妹妹指路。
我在井里只看见一围天空,底下阴暗潮湿,非常害怕。
虽然熊玩捉蛇,那是远远地仗着胆子,井底万一碰上身边一条蛇,花绿的样子,越想越害怕。好在黄狗一会儿在井边上露露头,朝井里叫几声,有时吱吱几声,心里感觉好了许多。
我试着攀井壁,虽然年久弃用,但井壁上的龛还是能用的,找到龛,顺着竹竿,慢慢爬到井口,黄狗在一边舔我的手指头,露出脑袋尖,狗又过来舔脸。
我气啊,“死黄狗,你快闪开,你再舔,我掉井里就跌死了”!
这口井过去的主人很讲究,井口用青砖砌成,围得很整齐,时间久,砖因潮湿生了青苔,但没有一块砖头松散,虽然有些滑,我还是顺着井口爬上来了。
刚露头,就看见父亲和母亲一身泥从急匆匆地跑来。
母亲哭着,先把我抱住,然后,又一顿猛批,“城城,你自作什么主张,老村人少,这么危险,还领着妹妹来!以后不许了”!
至今,我想来都后怕,倘若井里有水,或者井深空底,后果都是不堪设想的。
上了育红班,福生听说,觉得这事很英武,主动到我旁边。
“城城,你真厉害,你不是要玩气球么,我这里有更大的”,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方袋,打开,里面是一个层层包裹橡胶圈的气球。
“你先看看这是什么气球,你聪明,认识的字多”福生说。
幼儿园上了两年,学不了几个字,我当然也不认识,福生的抬举还是让我不知怎么好。山东秀才念半边,第一个字里面有一个口,第二个有个子,第三个有个大,“叫口子大气球吧”,我说。
福生趴在小桌上,看了我一眼,深信不疑,“哦,我们俩吹吧”。
我说“好”。
几天前,村里来了头发郎,小车里面新添了好多气球,颜色不一,带一个竹哨,可以做吹气筒,同时也是个小笛子,能吹得很大,拴上线,扎住口,迎风一飘,很是好看。
福生姥姥来了,妈妈到我家买鸡蛋伺候,我和福生都要,结果两个家长都没给钱,说很贵,又容易破,不好玩。
我们两个都小有生气。
福生看我高兴了,把橡胶圈抖开,长长的,还有一个奶嘴一样的尖,用嘴一吹,顿时特别大,我们找根线拴住橡胶圈下方,再系到一根长棍上,在学校里摇来摇去。
小伙伴们跟在我们屁股后面,我们俩招摇过市,真是兴奋。连一二三年级的很多大同学也去抢,结果人多气球薄,啪一声,破了。
福生一张嘴,蹲下,双手手臂放到腿上面,再埋下头,哭了,干哭。
我在一边安慰福生,福生突然把头从手臂上拿开,思考了下,又看了看我,不哭了,其实本来就没有眼泪,“没事,我家里还有好多”,忽然又变得很高兴。
果然,下午,福生拿来了十多个,我们俩一个一个地吹起来,有的装上水,一甩像子弹一样飞出,再极有弹性地缩回来。刚要炫耀,老师来了,一一没收。
“小孩子不能玩这些气球”老师说,
“以后,福生,边城不准再带到学校,更不准玩,再让我发现,你们以后站着上课,来就罚站”。
老师的话是最管用的话。
我和福生不服,但也没有办法。
福生过几天跟我说,他拿气球让妈妈打了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