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七清晨,雨过天青。鸟儿在微寒的空气中扑棱着翅膀飞上了枝头,叽叽喳喳地开始了新的一天;彩蝶蹁跹而来,却见不到昔日浅笑于春风中的满树桃花。昨夜狂风骤雨忽至,窗外的桃花便落尽了一夜。
光秃秃的树下,白衣男子负手而立,踏着满地的落红,沉吟不语。清风轻轻卷动他的衣袍,让片片飞红在空中缓缓起舞。
窗内,一张泛黑的木桌左上角放着一方龙尾砚,砚台旁搁着一支狼毫,一本蓝色封皮的线装旧书孤零零地放在桌正中央格外醒目。封面上龙飞凤舞地书着四个大字:
明心浮屠。
风从窗口溜了进来,调皮地将蓝皮书一页页翻动。翻到扉页,只见一行蝇头小楷写道:
“余观人世百态,尽在浮屠之中。然则生也有涯,岂能穷乎?勉力而行,试作书以记之。”
清风阅毕,将书一页一页翻过,每页之中无不记着密密麻麻的正楷小字,所书皆如此:
“某年某月某日,某地某人做了某事。”
如此种种,无一不是当时发生的大事。清风试想这也平淡无奇,我每日畅游大地山川,何事会不知晓,难道还用你在这里记录?于是蓝皮书被翻得哗啦啦作响,但很快又慢了下来。
只因新的一页右起首行,写着四个字:
“三月初八。”
明日之事,岂能预料?清风心中一惊,便静了下来,书便安稳地摊在这一页上。
“三月初八,隋凉珠入云罗国境。獍一族尽起高手追之,未明其踪。”
“三月初九,此时珠已为西府任重所得。任重不堪其重,遂遣心腹告知神仪唐潇。事急泄露,数方高手尽往西府。”
“三月初十……”
清风再欲看时,窗外的那袭白衣不知何时已来到桌前,伸出五根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将蓝皮书掩上。白衣身高八尺,面如冠玉,目若流星,薄唇皓齿,颔下三缕长须,飘飘乎有神仙之度。
白衣抚须浅笑,向着窗外明媚的大好春光道:
“清风既不识字,为何乱翻我书卷?”
窗外无人答话。唯有空中片片,舞动地更欢快起来。
……
……
天空阴云密布,时不时滚动着隐隐雷声。疾风吹拂着大地,卷起一片片枯叶,在大雨倾盆前跳动最后一段舞蹈。林间小道上,一骑从林深处飞驰而出。
马上那人披着一袭白色宽袍,白袍在空中肆意翻飞,如一只振翅欲飞的白蝶。此人剑眉鹤目,丰神俊朗,束发高冠,冠上镶着一颗光彩夺目的绿玉,显然不是凡物;而此时这人紧蹙着眉,面部铁青,似心事重重。他一扬马鞭,朝林外快速驰去。
正当白衣公子飞马至林间一处拐角,倏地一声厉啸直刺长空,树丛、草丛中人影闪动,纷纷激射而出,寒光熠熠,朝他刺去。白衣公子眉头皱得更紧,长袖一展,林地间滑过一弯残月,所到之处,将四周刺客纷纷弹开。那些人一击不中,便落于地上,将白衣公子团团围住。
白衣公子鹤目扫过眼前的红衣黑甲,重重地叹了口气,眉头微微舒展开些,道:
“又是你们六虚卫。”
刺客中一人越众而出,显然是首领,先朝着马上白衣公子深深一躬,语气恭敬地说道:
“神仪殿下,纸终究包不住火。依卑职之见,您还是和我们走一趟吧!”
自心宗降世、西霜神国建立以来,东方巨龙大陆上诸国为了表示对神国的尊敬,便允许神国在本国境内安设神仪一职,统领并管理国内心宗信徒。而云罗国便有三位神仪,眼前的这名白衣公子正是其中之一的水月神仪,唐潇。
唐潇闻言淡淡一笑,以马鞭指着那人道:
“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品级,也配拦我去路?”
那人又是一躬身,神色冷静,答道:
“卑职刘义,现任六虚铁卫督查副使,从五品,奉云后懿旨,前来追查隋凉珠一案。临行前指挥使龙官大人特意嘱咐卑职,无论何人,但凡与此案相关,统统要问个清楚。”
“哦?”唐潇略一点头,“看来今日我非得和你们走一趟不可了。”
“也不尽然。”刘义双眸紧紧地盯着唐潇,目光中却无丝毫尊敬之意,“如果殿下现在便把任重藏身之所供出来,想必龙官大人定会记着殿下的好。”
唐潇剑眉一挑,厉声喝道:
“什么叫‘供’,你把本尊当成阶下囚么?!”
话音未落,唐潇坐下白驹一扬马蹄,就要从人群中突围而去。刘义眼中寒光大盛,对众六虚卫道“上!”几十名六虚卫腰间绣水刀出鞘,呐喊着朝唐潇马上扑去。唐潇冷哼一声,马鞭一甩,一道白光划破空气,将诸人的刀光隔在外面,同时御马纵身一跃,飞过众人头顶,朝远处疾驰而去。
“弩箭准备!”刘义一声令下,一时间十人几乎同时弃刀在地,从背后取下连弩,皆指向唐潇后心。眼见他越跑越远,刘义心一横,喝道:
“放!”
话音未落,刘义只觉背后凉得可怕,随即一阵阵肉体扑倒在地的响动——并没有一支箭离弦而出。他回头望去,见到身后众人都倒在血泊里,而同时一轮圆月散发着淡淡的金黄色光芒,瞬间在自己眼帘无限放大。
“当”的一声,刘义几乎本能地横刀在胸,然后被一股强大到难以抗拒的力量冲击了全身,绣水刀当先碎裂开去,接着他清晰地感觉到周身上下的骨头像炸开了花般节节碎裂,整个人倒飞出去,直飞出十几丈之远重重地摔落在尘土中。刘义头脑昏昏,口中血沫直流,知道自己是活不成了,目光所到,见着唐潇迈着步子,轻轻朝这里走来。
皓月当空,水如镜面,月在天上,亦在水中。刘义脑中猛然浮现出这句话,顿时后悔不已。他忘了自己与神仪之间的差距,忘了自己的份量。唐潇缓缓走近,身子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透明,终于一步踏出,消失在空气中。
不知过了多久,刘义感觉全身愈来愈冷,神识也模糊了起来,他的眼睛在开开合合间颤动,最后看到了一双鬼面金靴。
“想凭这样的手段就留下他,结果也在意料之中。毕竟是高高在上的神仪呀,不是么?”一个些许沙哑而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龙……龙官……大……”刘义卖力地想要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可还是失败了。
“不过隋凉珠的消息没有断,任重活不长了。”声音又响了起来,似乎带着一丝遗憾,“哎,你也辛苦了,好好上路吧。”
刘义眼前一黑,在临死的一刹那听到了自己脑壳被脚踩碎的声音。
轰隆一声雷响,黄豆大的雨点终于从阴沉的天空中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