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庐州私盐案正式开审。
方霍思考整整一宿,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遂让司空念扮作随从,与他一道前往。司空念只当是去长长见识,便答应下来跟着去了。毕竟此案错综复杂,所涉及的人物中许多将来还是要打交道的,早些露个脸也不是什么坏事。
日头还没高过紫南山,司空念便骑上方家的高头大马,一路来到刑部府衙的门口。金巧儿正在拴马桩前系马绳,见着司空念后又惊又喜,冲他挤眉弄眼一番。
司空念没空跟她闹着玩儿,将马绳递给了下人,紧跟着大司徒向府里走去。
大堂中已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官员。
刑部尚书和仲高坐堂上,目不斜视不苟言笑,看样子对于此案的前景并不乐观。
雍王建成坐在和仲左侧,上次比武招亲时司空念站在凤来阁下面没能看得清晰,今日一见果然如坊间传闻一般,眉清目秀神采奕奕,难怪景帝要有所偏爱。
金巧儿进来后,找到了师傅范泽,乖乖立于范泽身后,一改往日与司空念在一起时的嬉皮笑脸。再看那范泽,一看便知是个不好惹的主,面无表情地环顾着四周,神情不怒自威,让人看不透半点他的心绪。
最后进来的则是卫扬,久闻不如一见,司空念恶狠狠地盯了他两眼,仿佛这目光能让卫扬掉下两块肉来。卫扬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后,依旧一副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戴罪之人,反而显得理直气壮。
除了这几个要员外,还来了一干或多或少与此案审理有些关系的官员,皆立于两侧旁听。
审案全程中司空念是没有资格插话的,他能做的只有偶尔附耳提点一下方霍。正如司空念所预料的,当御史台拿出田陆时,刑部也拿出来了那些个假人证来,针锋相对各执一词。司空念暗暗佩服这些假人证的勇气,这年头还有什么比命还要重要呢?对他们而言应当是卫扬嘴里承诺的自由吧。
当方霍一口咬定要查大理寺天牢时,卫扬的脸都绿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如此费尽苦心与周折的计划这么快就被人识破了。
此案一共审理了将近五个时辰,期间唇枪舌战争论不休,司空念只当是看热闹,那些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官员们早已是斯文扫地,互相争得面红耳赤,恨不得当庭动手,此番场景着实有趣。
御史台查完空空如也的大理寺天牢后,此案也就有了结论。作为执法人员公然做假证,和仲先被押了下去。御史台大夫范泽与雍王一番商量后,又给卫扬定了罪:
刑部尚书和仲革去官职,押入御史台内庭,等待进一步传唤审问,牢狱之灾肯定是免不了的。
卫扬则剥夺封地庐州的管辖资格,官降两级,俸禄减半,罚银万两,即日起驻边带兵,以思其过,半年内不得回京。
结案。
从刑部出来,已是傍晚时分,司空念抬眼望去,红霞满天,孤星高挂,鸟儿结伴归巢。
他刚要上马,却被金巧儿一把拦住:“哎,这就要跑啊,庐州之行帮你抓了这么重要的一个人物,还没谢我呢吧?”
司空念心中暗想,除暴安良不是你们御史台的本分么,怎么如今到这丫头片子口中却成了为了自己?
方霍刚刚大获全胜,正喜形于色,见此情景也心知肚明,故作严肃道:“司空公子,既然金大人开口了,今日你可要好生答谢金大人一番。”
司空念只得作揖答应下来。
等方霍的马车走远了,他才一脸懵懂地问道:“金大人,你要小生如何谢你啊?”
金巧儿撅起了小嘴,故作思考状,又突然指向天空道:“嗯……那儿,你看,那是什么星?”
司空念仰头望向那交杂着绯红与藏蓝的天空:“那是太白星啊。”
“见着太白,就该晚饭了。”金巧儿答道。
司空念笑道:“绕那么大一个圈子,不就是要请你吃顿饭么?御史台伙食也是够差的啊。”
“不愿意就算了,本姑娘还不乐意呢!”金巧儿一噘嘴一侧脸,故作生气。
“啊,金大人莫急,小生遵命便是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道往晚晴楼走去,西下的斜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然而他们却没有注意到,在那影子的尽头,一双仇视的眼睛正注视着他们离去。
还没进门,小二就认出了司空念,这不正是最近老爷身边的大红人么?加之又是三公子的挚友,岂敢半点马虎,连忙往二楼带。
说来也巧,司空念与金巧儿一道往楼上走,迎面正好下来一人。远远地便能让人觉着眼前一亮,走近了已是一阵芬芳,司空念定睛一看,来人正是姜婉烟,皎若秋月耀如春华,螓首蛾眉巧笑倩兮。只消这么偶然抬头的一瞥,便足以令人神魂颠倒。
姜婉烟也看到了司空念,先是有些惊喜,刚要冲他一笑,却见着他身边的金巧儿,喜便不再,只好僵硬地冲他俩一笑,与他擦肩而过。
金巧儿对于此番情景自然有所觉察,她也没多说什么。直到二人坐定,菜已摆了一桌,司空念却依旧魂不守舍,
“怎么了?见着姜大小姐了话都不利索了?”金巧儿瞪着他说道。
“啊?没有啊?”司空念意图掩饰。
金巧儿不再理会他,独自生闷气。
司空念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同时也意识到了姜婉烟在自己心中的分量,哪怕只是匆匆一瞥,便够自己回味许久。当然,此时金巧儿正在身旁,他也没空歌颂姜婉烟的美艳无双,而是使劲解数逗金巧儿一笑。
“姜家大小姐漂亮不?”金巧儿气消了一半,问道。
“金大人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司空念暗想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金大人问你话呢,姜家大小姐漂亮不?”金巧儿又强调了一遍。
这女人啊,吃起醋来,哪是司空念这种毛头小子能应付的,他慌不择言道:“漂亮,漂亮……”
“嗯?!”金巧儿故作没听见,提高了嗓音。
司空念这才懂她的意思,立马改口:“不漂亮,不漂亮……”
“到底漂不漂亮!……”
就像所有刚开始相处的男女一样,在一起的时候是甜蜜的也是真实的,甜蜜是因为有了彼此的存在,而真实则是因为彼此的不完美。
饭后,两人又闲聊了会儿,司空念将金巧儿送回了御史台,才往回走,到了大司徒府门口,已过了亥时,他有些乏了,打算早点回屋歇息。
谁知周通正立于大门边,见他来了,上前作了个揖道:“司空公子,老爷梅院客堂有请。”
“啊?这么晚了?”司空念有些意料之外。
“老爷特地嘱咐了,若是见着公子回来,要请公子去梅院一趟,烦劳公子了。”周通又行了个礼。
司空念忙还礼:“还有劳大管家带路。”
已是半夜,这方霍要找自己干嘛呢?按说今天案都结了,也没什么急事啊?司空念跟在后面边走边思忖着。
这梅院与别的院落不同,大半夜的却依旧灯火通明,每隔几步便有烛灯指引,听说大司徒勤政,每日过子时才睡,不过寅时便起,多留宿于这梅院中。
进了客堂,方霍正坐于案前,见着司空念来了,示意他在自己面前坐下,又让周通准备茶水。
“今日重责卫家,实在大快人心,此案司空公子居功至伟,还未来得及道谢。”
“大人客气了,所谓居其位谋其职,在下既然是司徒大人的谋士,自当为司徒大人殚精竭虑,只是些分内之事罢了。何况那卫扬与我不共戴天,即便此案了解依旧不足以平我心中之忿。”
听到司空念如是说,方霍心中大快:“司空公子不必着急,有朝一日老夫定为你雪此前恨。”
“谢司徒大人。”司空念作揖道谢。
“只是,此番虽说夺了卫扬的封地,罚了他的银子,遣他戍边半年,可他手里依旧重兵在握,还是让我心中惶惶。”方霍语气一转道。
司空念明白过来,这么急着找自己,原来是要商讨一番下午的处罚决定:“依我之见,大人倒也不必将此放在心上。”
“哦?司空公子有何高见快快请讲。”
“在下愚见,其一,封地没收,罚银万两,对于本就不宽裕的卫扬而言更是雪上加霜。银子对于司徒大人或许无关紧要,但是对于卫扬而言,没了封地加上这罚银,意味着每年的收入仅有那减半的俸禄。司徒大人应当清楚,没有银子又如何在朝中拉拢人心呢?如此打击之下,卫扬将失去在朝堂之上与司徒大人您制衡的实力。其二,卫扬确实手握重兵,可这太平盛世,兵权又有何意义?若是有朝一日卫扬起兵造反,那时候不还有姜司马顶着呢么?何况眼下卫扬也不会造反,卫进与卫渐离以及卫家老幼都在这金陵城中呢,他不会视氏族安慰而不顾,去做一件没有把握的事情。”司空念分析道。
方霍听后连连点头:“司空公子言之有理。”
听司空念如此一说,方霍心中倒是舒坦了许多,原本他急于削弱卫扬手上的兵权,如此看来,从长计议也不迟。
司空念心中暗想,不给卫扬把兵权留着,将来如何逼他造反呢?卫扬造了反,第一个想收拾的莫过于司徒大人你吧……
方霍倒是豁然开朗了,也不再提政事,而是转身从背后的桌台上取下一把剑来。端详一番后捧于司空念面前道:“司空公子,看看此剑如何?”
司空念双手接过剑来,光是见那剑鞘便知此剑非凡物,再轻轻拔出剑来,只见一道寒光闪过,剑身盘着两条金龙惟妙惟肖,剑刃薄如蝉翼削铁如泥,内行人一眼便知,这可是一把绝世宝剑。他本是爱剑之人,见到此剑更是欣喜若狂,爱不释手,不吝赞美之词:“好剑,真是一把好剑!”
“此剑名为磐龙脊,原本归夏启所有,前些年几个盗墓人在昆仑山脚下误打误撞挖开了他的陵墓,说来也怪,盗墓人进入墓中时,其他葬品转眼间皆化为灰烬,只有这把宝剑依然冷光闪闪。我见这确实是把好剑,便重金买下,又为此剑特意打造了这剑鞘与剑穗,放于梅院内也已好些个年头了。如今公子愿为我出谋划策,真金白银想必公子也不在乎,思来想去正好将此剑赠予公子,有道是宝剑赠英雄嘛!”
司空念犹豫了片刻,却实在经不住这宝剑的诱惑,反正方家无人习武,天天供在这客堂之中岂不是可惜了?于是他再三谢过大司徒,提着这磐龙脊走出门去。
见司空念走远,周通作揖道:“老爷,如今还未摸清此人的底,便赠他如此厚礼,会不会早了些?”
方霍眯着眼笑道:“如此的身手与谋略,要说他是无名之辈,我是不信的。虽然眼下还未探得他的底,但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他如今已为我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