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金陵城已有几日,司空念心中悲痛也算缓和了些。方霍知他一片孝心,特意命人在他居住的海棠院正厅里给南宫老阁主设了个灵位,以便他每日焚香祭拜。
这几日里方恒轩也不怎么往海棠院这边来,不知是怕打扰了他还是另有他事。而金巧儿自打上次演了那么一出投怀送抱后便也不见了踪影,想来御史台也要忙于案子。京城中唯二的朋友不来找他,司空念每天只好茕茕孑立。前些日子习惯了来往奔波,如今生活又安静下来反而有些不习惯。
是夜,他正翻阅着一本从南宫阁带回来的书卷,却听见了些不寻常的响动。出于本能,司空念忙提起床边搁置的宝剑,那响动却已至门前,只听得一声轻轻地敲门声......
“谁?”司空念紧张地问道。
门外并无回声,司空念持着剑慢慢靠近门口,又问了一声:“来者何人?”
“我,你叔父……”一个熟悉的声音,听得出,宇文昊故意压低了嗓音。
司空念忙上前开门,让宇文昊闪了进来,又探头张望一番,确定四下无人后,赶忙将叔父让进内屋去。
“叔父,你怎么来啦?没人看见你吧?”
“放心,这大司徒府上都是些什么货色你该比我了解。”宇文昊自信满满道。虽然他的轻功不及他侄儿那般轻灵,但要想应付大司徒府上的防卫,还是绰绰有余的。
司空念给叔父沏上一壶茶,两人面对面席地而坐。
他乡遇故人,本是件令人欢喜的事情,司空念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原本他与叔父的话就不多,如今老阁主走了的这些日子里他又习惯了沉默寡言,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宇文昊一眼看出了侄儿的心思,微微抿了一口茶道:“南宫先生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叔父之见当是何人所为?”司空念急切问道。
宇文昊长叹一声道:“南宫氏族,曾也是钟鸣鼎食之家,为人忠诚善良,却被奸人所害,满门罹难,所幸老阁主幸免。如今,要对一个古稀之人下次狠手的,能是什么样的禽兽所为呢?”
“不是卫家,就是方家。”原本是他去问叔父的问题,结果却是他自问自答,这个答案他早已心里有数。
“依我之见,卫家做事向来阴损,不会轻易留下痕迹与把柄,如今此事闹得江湖上人尽皆知,不像是卫家做事的风格。反倒是方霍嫌疑重大,南宫阁没了,你就没了回去的退路,更重要的是成功挑拨了你与卫家的关系,从而能让你死心塌地为他办事。”
“我想也是如此。今后,叔父不必再担心我会对方家于心不忍了。”司空念绝决地说道。
“我何曾担心过?方霍的为人你早晚会看透。”宇文昊道,“只是可惜了方家那三公子,如此温厚的一个人,却有着一个虎狼之心的父亲。”
“但愿有朝一日恒轩也能看清楚吧。”司空念摇头道,转而又说道,“如今我们的第一步计划也算顺利,剩下的事就要看这几日皇上如何处决卫扬再做决定了。”
“说到这次的私盐案,我倒是给你带来点消息,应当对你有用。”宇文昊道。
“哦?”司空念有些惊讶,他原本以为叔父常年驻扎北境,却不想竟然对金陵的事情如此清楚。
“卫家这次找到的证人都存有猫腻。”
“猫腻?”
“都是些替代品。”宇文昊解释道。
“替代品?”司空念更加惊讶起来,“牵涉到这私盐案之中,轻则边境充军,重则斩立决,人人都想着撇清关系,该是什么样的人会愿意替人受这样的刑罚呢?”
“大理寺死囚。”宇文昊答道,“暗无天日二十年,本来就生不如死,即便是斩立决,那也是种解脱。”
“叔父此话的真实性可有考证?”
“不必考证,必然属实。”宇文昊看似很有把握。
司空念点点头道:“难怪如此明晰的一个案子刑部与卫扬需要这么长时间来准备。”
“刑部与卫扬的胆子也是够大的,这要是让方霍知道了,有他们受的咯……”宇文昊笑着说道。
“叔父是从何而知这个消息的?”司空念本不想问,却终究未能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
“你只当知道就好了,我自然有我的方法。”
宇文昊并不愿透露自己与大理寺何彦的关系,毕竟这层关系离司空念的身世之谜已经有些相近了。
得到的答案也在司空念意料之中,从小叔父便有一些事情不能告知与他,他也习惯了。
两人又聊了些大齐与北燕的局势,宇文昊便悄悄离开。
叔父走后,司空念躺在床上,将老阁主临别当日赠予他的那块玉卺拿了出来,仔细端详一番,又塞回衣襟里,闭上眼回忆着在南宫阁的那些轻松而简单的岁月。
次日晌午,有下人来报,说是老爷请他去流漪院书房议事。司空念心中暗笑,大司徒倒是对自己信任得很。
来到流漪院,方恒轩与户部尚书王选已经到了,喜形于色,看样子方霍这一派最近的日子都舒坦得很。
“司徒大人,尚书大人,方兄。”司空念一一作揖。
“司空公子不必拘礼,这里都是自己人。”方霍笑意盈盈。
“这就是司空少侠,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王选作揖道,司空念的名字他已不止一次听到,虽说有可能取代他成为大司徒身边的第一谋士令他不服,但客套话总是先要说的。
“今日请各位来,是因为明日卫家私盐案便要开审,圣上决定由雍王主持,刑部主审,御史台监审此案,各位看看有什么要说的?”
“此次人证物证皆在我手,卫扬神通再大,也无济于事,就是不知道圣上对此案到底是何态度了。”王选道。
“爹爹还是谨慎些为妙,方卫两家相争圣上心中清楚,如今卫家东窗事发,若是此时爹爹行事过于激烈了,怕是圣上又要迁怒于我们。”方恒轩道。
“恒轩倒是增长了些见识,”大司徒点头称赞道,“司空公子,你有何高见。”
司空念轻声说道:“我认为,圣上对于此案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哦?”众人不解。
“圣上将此案交给了雍王而非楚王,便已说明了一切。楚王偏方家,雍王偏卫家,大家心照不宣,圣上自然也心中有数。若是此案交于了楚王,则表示圣上要严惩不贷。现在交由雍王主持,圣上分明是有所偏袒。故而方兄刚才所言极是,大司徒明日能将卫家的罪状一一陈述便可,倘若最后皇上没有重罚卫家的意思,望大司徒还能坦然接受,不要引火烧身。”
方霍深吸了一口气道:“司空公子言之有理,那依你之见,该定那卫扬几条罪状?”
“现已知的罪状已有两起。”司空念不慌不忙地答道,“其一,私盐案,这是本案之根本,为了一己私利而不顾国家之本百姓之利,偷造私盐扰乱经济。其二,高利贷,作为朝廷重臣,指使或纵容亲信在封地肆意放贷,以地抵债,私自侵吞百姓田地,造成良田荒芜,粮仓空乏。”
“嗯。”方霍摸了摸胡子表示赞许。
“另外,还有一点大司徒需多加留意,在下在庐州查案时,寻到了些蛛丝马迹,刑部与卫扬大概要在人证方面动手脚。”司空念继续说道。
“哦?”方霍有些惊讶,“还请司空公子明示。”
“此案要是换做大司徒您,该会如何面对?”司空念反问道。
方霍摇摇头不知该如何作答。
“物证是做不了手脚的,只能销毁,不能为己所用,然而人证的口供则是灵活的。你可以让人实话实说,也可以让人昧着良心。卫家和刑部将此案拖了这么些时日,其中必有蹊跷,以我之见,他们一定在人证方面做了手脚。”
司空念自然不能将宇文昊的话直接说明白,也不能将此事说得过于肯定免得引起方霍猜忌情报的来源,所以只好如此一步一步引导方霍理解自己的意思。
“可是,如何才能在人证上做手脚呢?依照大齐律例,偷制私盐可不是小罪啊。”方霍不解道。
“很简单,找一些所犯罪过比私盐罪还要大的人来代替,就好了。”
司空念此言有如一语惊醒梦中人,方霍连连点头:“司空公子此言甚是有理!不过哪去找这些个罪孽深重又能轻易为卫扬所用的人呢?就算刑部与卫扬是一丘之貉,和仲也未必有这个胆子从刑部大牢调人吧?”
司空念微笑着摇了摇头道:“哪儿有这么些无人问津的死囚,大司徒难道想不出来么?”
方霍细细一想,恍然大悟:“大理寺!?”
司空念继续道:“若是明日,卫家果真出此下策,大司徒又能发现端倪,那么卫家又有两条罪状可诉,其一,勾结刑部,结党营私,让刑部为自己谋利,私自替换囚犯。其二,作伪证,目无王法,胆大妄为,明知故犯,视大齐律法而不见。有此二条,不敢说能把卫扬怎样,但那刑部和尚书定少不了牢狱之灾。”
“好!”方霍称赞道,“卫扬这是在作茧自缚,司空公子果真体察入微,聪慧过人,若是明日刑部与卫扬真敢做出如此胆大包天的事情,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听了司空念的一席话,方恒轩与王选都不敢再多言。
方恒轩早就领会到了司空念的城府,暗想自己这些年读书求圣人之道,却与这官场的尔虞我诈背道而驰,不禁开始怀疑起这读书的功用来。
而王选则心中自叹不如,如此高人,将来恐怕自己连做他对手的机会都没有,真是厉害!
司空念暗暗叹了口气,大齐这滩浑水,终于要开始翻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