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39年初,也就是贞观十三年,西域大旱,尸泉泉眼断流过一次,塔里木有些河流湖泊被逐渐收回,许多小国小城面临灭绝之灾,如安得悦城、末达那国,便是在那时消失在黄沙之中的,那年,且末国国王有一子,自愿前往长安修行祈愿,方才帮助国家度过此难。
在之后的五年中,尸泉泉眼虽然复旧,但周围却不再有国度,唯独草木不生、动物不往的沙漠环绕,被外界称为谈之色变的“死亡之海”,而鲜戈族便是被困在其中,艰难生存着。虽然如此,鲜戈人却仍旧不愿离开尸泉,因为先知告诉他们,不久会有一位民族的益者,将帮助鲜戈度过此难,鲜戈人信任他们的先知,也相信上天的安排。
643年秋,一大唐僧人行至喀什,原打算绕道北疆回唐,却听闻了一则讯息,高昌国被唐朝收归,国王麴文泰战败而亡,他本想与国王再续讲经说法之约,却无奈只能从塔里木南沿取道,行至瞿萨旦那国,也就是后世记载的于阗,一切似乎冥冥有定,这僧人便是玄奘。
玄奘在于阗停留了半年,一边等待着大唐特使的到来,一边了解于阗的风土人情,并耳闻了这些年塔里木的旱灾,灾难无情,可偏到了于阗百里之外便止住了,于阗的人们蒙受天恩,依然过着有衣有食的生活,这令玄奘颇为惊讶。
第二年夏天,玄奘跟随着大唐的车队进入塔克拉玛干沙漠,但队伍遇上了风暴,经验丰富的车队长还是在沙漠中迷了路,好在所有人都平安无事,迷途也不算离谱,就在风暴过后,车队准备清点物资继续上路时,玄奘发现有一箱经书及一箱佛陀供品不见了,同行者还发现,另有一箱装着钱币的盘缠也丢失了,众人在沙漠中寻了一天,始终没有任何踪迹。
但此时,那三个箱子流落到六名鲜戈人的手上,鲜戈人从未做过这样的事,但如今民族危亡,在看到如此浩大的车队迷失在黄沙中,他们不惜背负起天谴,偷偷劫了车队的物资。六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打开三个箱子,发现里面的东西琳琅满目,唯独没有食物,于是,他们将其中的钱币、丝绢及玉石拿到于阗,换取了吃食,带着半箱剩下的财物、一箱不敢妄卖的经书及三颗玉佛头回了部落。
六人将食物分予饥饿的族人,又拖着那些劫来的东西到先知面前,准备请罪,先知说道,“你们可知劫的是谁的车队?”
六人摇头。
“是玄奘法师的车队。”
“玄奘法师是…”六人疑惑,这也怪不得他们无知,鲜戈人长年守在尸泉边,对外面的世界自然一无所知,他们互相对视,等待着先知的答案。
先知抬头叹道,“将是一位载入史册的不可多得的得道高僧啊…”
六人并没想过要去劫僧侣的东西,若是知道,也势必不会这样去做,只是在他们发现那箱经书和三颗佛头的时候,心中已然觉得不妥,却也没有别的办法,毕竟车队已走,还回去的话,不仅可能会受他们的惩罚,且民族还会继续挨饿。事到如今,六人问道,“先知,那我们该怎么做?”
先知看了看他们说道,“你们犯下的错,就是鲜戈犯下的错,我们只能去和他求得原谅,别无他法…把这些劫来的东西送归过去吧!”
“可…”六人是担心他们已经用掉了一些东西,怕车队的其他人会不依不饶。
先知道,“这些经书和佛像对法师来说才更为重要,我同你们一起去吧,听候他的发落便是。”
“先知!”六人挡道,“事情是我们做的,我们自会去承担,先知就让我们自己去吧!”
先知点了点头道,“也罢!”
六人去往先知所说的楼兰故地,寻到了玄奘休息的车队,他们将箱子抬了过去,车队里的人认出了箱子,赶忙去告诉了玄奘,玄奘让人将六人领到他的面前,可六人与众人语言不通,也不知如何表达,只是将箱子打开,跪在玄奘面前。
车队里的人们窃窃私语,因为箱子里的东西少了许多,有的人猜测这六人是捡到他们的东西来归还的,有人则猜六人偷盗了箱子,这会是来忏悔的,众说纷纭,唯独玄奘喜不自禁,他摸着那箱完好无缺的经书,向六人连连道谢。
然而,六人因没有受到玄奘的惩罚而跪地不起,其实玄奘在那日的风暴中隐约有见几人偷盗了车队的东西,只是他觉得,这些人竟有忏悔之心,想必事出有因,又想起在于阗时听说的旱灾,猜测着他们或许是受饥饿所迫,于是命人将两箱钱币及一大袋食物赠予六人,再次思索后,将玉佛头也留赠于他们,但这玉佛本靠一冰翠盆栽供养,于是便再取出盆栽,连同配套的玉原石也交予他们,好让六人及其族人受到佛祖的庇佑。
车队的人不解,但玄奘却解释道,这六人是拾物不昧,但看他们的装扮,一定长期受到饥饿的拖累,他愿意将这些身外之财及一些食物送给他们,毕竟车队再过几天就能到达敦煌,那时就不必再像现在这样窘迫了。
“师父,可这佛头…”一弟子问道,因为这些翡翠雕件是北印度戒日王献与玄奘的。
但玄奘执意,他说,“既然佛祖已随他们去,那是佛祖与他们结的缘,我不过是尊重佛祖自己的意思罢了。”
六人羞愧难当,心中又万分感激,其中一鲜戈人奉上了先知让他们带给玄奘的礼物,以及一封先知亲笔的书信,玄奘收下后,六人再次跪拜离去。
那礼物用简单的麻布包裹着,里面有一柄做工精致的刀,刀柄上镶嵌着各式西域珍宝,还有几块墨黑色的铁,另外便是一个看着不太起眼的石瓶。玄奘以为是他们送来的供品,于是让人收到了装载供品的箱子里去。
那夜,玄奘打开了鲜戈先知的书信,令他意外的是,这书信是用梵文书写的,因而,即便丢失了,在场的也只有玄奘一人能看得懂,或者被这漫天黄沙掩埋,那么这封信一定藏着秘密,玄奘秉烛夜读。
书信中,先知告诉玄奘,那石瓶里面装了尸泉水,那才是先知想赠予玄奘的,至于那柄刀和陨铁,只是掩饰,不至于让他的随从心生好奇。先知还将鲜戈族的历史及尸泉的秘密写在了信中,并说所赠的尸泉水可将它交予玄奘信赖的弟子,待玄奘死后,由弟子喂食泉水,将再令他续活三日,可供他完成未了心愿,而饮用过尸泉水的人,也可在死后获得不腐的尸身,只是恳请玄奘为鲜戈保守尸泉的秘密。
玄奘未眠,彻夜陷入了沉思,古有张骞、班超出使西域,后又有大法师法显西行写下《佛国记》,均未说过有鲜戈一族,但据这书信中所述,鲜戈族人已经在塔里木生活了一千多年了,他们如若不是极为低调地存在,也不会历经千年而不被世人所发现,且这尸泉水如此罕见,竟有续命之效,若是被发掘了,恐将挑起纷争,鲜戈一族难保。玄奘想着,自己能否完成私愿、能否尸身不腐都是小事,保全鲜戈族及西域的安定,避免一场生灵涂炭,才是大事。
他看着远方依稀可见的胡杨木,默默想着,如今大唐正在西征,这尸泉水一定不可流入中原,他必须想个办法销毁尸泉水。
但尸泉水一直存放在车队的货车中,贸然取出,肯定会让人起疑,于是,就在车队到达长安城外时,玄奘要求重新清点物资,在这次最后的清点中,玄奘偷偷取出了尸泉的瓶子放在身上。
公元645年初,唐朝派出一宰相前去迎接玄奘入城,但只见一车车的经书、七尊佛像及佛祖舍利,还有几箱供品外,却不见玄奘本人,宰相同太宗皇帝汇报时,说玄奘大师定是不喜热闹,或还有修行要完成才没有在场,但同去迎接的官员们却留了个心眼,有人去询问东归队伍中的商人,但商人零零散散地说了些趣闻,连同车队遇上风暴的事也说了,官员也只是胡乱记下。
太宗皇帝听闻玄奘已到长安,立即派人将玄奘接到洛阳,在与玄奘一番畅谈后,皇帝希望玄奘能写一本书,而玄奘却一心想让皇帝支持他翻译佛经的事业,但太宗皇帝只对玄奘的见闻有兴趣,对于翻译佛经之事既不反对,也不支持,为了能够进一步取得太宗的信赖,玄奘白天与众弟子翻译经书,晚上则让弟子辨机帮忙记录成书。
646年的一个夜晚,辨机提笔,玄奘问道,“昨天我们说到哪里了?”
“师父,昨天已经说完了瞿萨旦那国。”辨机道,他透过眼前那盏明亮的烛火看着玄奘,玄奘深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不禁回想起一年前看到鲜戈先知书信的时候,于是缓缓说道,“时隔太久了…许多事我已忘了,当时只一心想着回唐,那一路黄沙遍野,也没什么好写的了…”
“那…我要怎么写成文呢,师父?”辨机困惑道。
“辨机,你将我的口述直接写下来吧。”
于是,《大唐西域记》在这一段是这样记录的:行四百余里至睹货逻故国,国久空旷,城皆荒芜。从此东行六百余里,至折摩驮那故国,即沮末地也,城郭岿然,人烟断绝。复此东北行千余里至纳缚波故国,即楼兰地也。
辨机写罢,问道,“师父,这样写会不会太过简略?”
“无妨,这里无非是些琐城,如今已经多为废土,皇上不会见怪的。”
“那么,楼兰之后呢?”辨机又问。
玄奘道,“楼兰之后便是敦煌,这地方的县志都有详尽记载,无需在书中多言,就写到这里吧!”
第二日,玄奘将整理好的《大唐西域记》十二册献与太宗皇帝,太宗欢欣之余,动用国力帮助玄奘翻译经书,引起朝中一些大臣的微词,另有看过《大唐西域记》的官员与皇帝禀告,玄奘之书并未详实记载,楼兰之后的经历被玄奘尽皆删除,有闻西域藏有一种长生不老之水,玄奘西行不会不知,他定有所隐瞒,长安的迎接仪式玄奘不在场,或与此事有关。
已经年老体衰的太宗当然对长生不老十分好奇,他私下找来玄奘,问他长生不老药和楼兰之后所发生的事,玄奘只是淡淡地说,他不知道长生不老药,而楼兰之后,不过是遇到几个食不果腹的人,他们献来一柄刀和几块修补刀的陨铁作为微薄的供品,而他则赠予他们一些钱财及食物,以助他们度难。
无法从玄奘口中知道任何有关长生不老药的信息的太宗有些无奈,他命人从玄奘上交的供品中取出那柄刀,没想到这刀削铁如泥,激起太宗回想起当你亲征战场之勇,于是将此刀赐名秘龙,作为自己的贴身用刀。
但太宗每每看到秘龙刃时,总会勾起他对长生不老的欲望,他放不下这个日渐繁盛的王朝,于是,便有官员向他出谋,以权利为诱,让玄奘还俗辅政,说不定日后他就会说出长生不老药的秘密,可这个建议却被玄奘委婉拒绝了,玄奘心不在此,太宗无计。
这件事对于皇家而言,早就不是新鲜事了,不仅官员想以此讨好太宗皇帝,就连觊觎皇位的皇嗣也对此有想法,玄奘在此后的几年中一直不断遭受着官员们的冷暖对待,从未断绝。
太宗之女高阳公主有次在自己的封地狩猎,巧知玄奘之爱徒辨机将草庐建在她的封地上,于是特意前去结识,原本只打算魅惑辨机,以此知道长生不老药的下落,但久而久之,这位野心勃勃的公主却渐渐爱上了辨机,甚至不再关心长生不老药的事。
649年,高阳公主牵扯进房家分家一事,她逼迫其夫之兄房遗直将爵位让给房遗爱,虽然这事被太宗驳回,但房遗直却怀恨在心,她私下让御史关注高阳公主的动向,那御史巧从一桩金枕案中发现了高阳公主与辨机的私情,两人之事被公诸于众,这件事惹怒了唐太宗,并下旨赐死了辨机。
辨机之死,让高阳公主伤心欲绝,太宗也因盛怒之事身体每况愈下,最后因病离世,新登基的高宗皇帝将此事当作政治斗争事件来看,于是,长生不老药的传言渐渐地便无人问津,尸泉的秘密就此保存了下来…
阿莉娅听完,抚摸着手上的刀,想到了林叔曾和她说起的秘龙刃的故事,今天又得闻这桩唐代秘事,终于将这刀的来龙去脉了解通透。
乔沅叹道,“想不到玄奘法师东归竟成为了鲜戈的益者!能放下一己之私,安然自愿守着秘密直到升天,真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
“就是!藏秘密的人最辛苦了!就像哽着什么东西活着一样,更何况他藏的是那么大的秘密,还他自己一个人知晓,不像我们,偶尔还可以互相讨论一下。”钰雪附和道。
金说,“远不止这样,玄奘那时还有来自四面八方的政治压力,他的不易可想而知。”
几人谈话之余,走在先知身边的戴毅问起,“先知可知玄奘留下的那些佛雕件,都是翡翠制的?”
“知道。”先知点头。
“我倒挺好奇,为何翡翠会出现在玄奘的供品之中,据我所知,翡翠的生成是要低温高压的环境,也只有滇缅一带才有,可玄奘当时并没去过那里?不过,翡翠在中国最早的出土件也只在明末,若当时这些翡翠件真随玄奘带入中原的话,那么玉石史记又要重新改写了!”
先知一笑,“戴毅关注的重点果然和大家的不一样。”先知说道,“你可知道一个叫骠国的国家?”
戴毅摇头,突然又想起《大唐西域记》中,似有一处约略提到了骠国,“可是与那…弥臣国交界的国家?在印度东北部?”
“是的。那骠国便是现今缅甸的前身,骠国建国之初,国王为与北印度最强大的戒日国缔结友好,特地送去了许多翡翠雕件,后玄奘法师在印度讲经说法,吸引了戒日国王的注意,国王十分钦佩玄奘,得知玄奘要回唐,于是便将那翡翠佛头及其他供品赠予玄奘,这才被鲜戈劫留下来。”
“呵呵,有意思…”戴毅笑道,“不过,尸泉可和苏联研究‘僵尸药’的溶液有关系吗?我总觉得两者有着极其相似的功效。”
“当然,苏联‘僵尸药’的主要成分便是尸泉的泉水。”
阿莉娅惊问,“尸泉水外流过?!”
先知点头,“有那么一次。”
钰雪说道,“阿莉娅没听说过,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吗?更何况是个香饽饽!先知,您和我们说说呗!”
“这还得从唐代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