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为可以畅通无阻地抵达孙府,可惜的是并非所有事都能尽如人意。
刚过了城门,马车便被人拦下了。车夫告诉我有个姑娘找我,说是有东西要给我。我掀开车帘,却见到了一直不想再见的人——怀川。
怀川着一身浅绿的衣裙亭亭地立在那里,身后的秋月白为她撑着伞,真像是哪家的大小姐在此等候归乡的心上人。怀川见了我,露出个友善的笑容走到车边,拉过我的手,将一只小盒放到了我的手心里。
“这东西能治好你的嗓子,日后行事小心些。”她浅笑盈盈,“这算是帮了你一次了。若日后还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到大古街沉乐阁找我。”说罢,不等我有反应,便带着秋月白离开了。
我看着手里的盒子,犹豫了半晌还是打开了。我想怀川这人除了奇怪些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她既帮我,我倒没什么理由推辞了。
“爹!我回来了!”马车驶到孙府门口,我便不管不顾地跳下马车,直奔院里去了。怀川的药见效很快,我的嗓子已恢复了大半。
院子里的书生本在树下品茶,听我喊他“爹”,端茶碗的手一抖,茶碗“啪”地摔在地上。
我不管他的反应,只给了他一个拥抱,方才将身后的仉清扬拉出来,对书生道:“这是仉清扬,他怀里的是福儿。”
仉清扬跟福儿简直是形影不离,无论吃饭睡觉甚至解手都在一起。这是我通过整个行程的观察得出的结论:仉清扬和福儿比翼双飞月下花前,同饮一瓢水同着一件衣,恨不能合二为一相依相守共度余生。
“见过孙先生。”仉清扬放下福儿,规规矩矩向书生行礼。
书生见他,立刻起身走过来,仔细打量。过了好一阵,才悠悠道了一句:“福儿都长这么大了。”
仉清扬脚边的福儿很得意地扬起头。
我拿出在路上买的茶叶。我不会挑茶叶,所以不知道这茶叶好坏,只当是给书生带回来的礼物。当然,钱是仉清扬付的。书生显然被我今天诡异的举动弄得有些发懵,好半天才接过茶叶,说了声:“好。”
“爹,你这阵子可吃什么好东西了没有?膳房没事吧?”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书生说他平日里在孟家用饭,膳房倒不曾动过。要是我怀念他的手艺,他可以现在下厨试试看。
“我去找清懿他们,几个月不见了还挺想他们的。”我忙放行李,又给仉清扬安排好住处,逃也似的冲出了门。
我首先拐去了孟家。书生在孟家蹭了这么多顿饭,我得去道个谢。
“小妹!”我才刚进院子,便听得一声激动的叫喊,随后有人风驰电掣般地冲到我面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我,“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知道来人是孟朝升,也为他对我的关心十分感动,只呵呵笑了两声,道路上走得急。
孟朝升又拉着我说了好些话,像个老妈子一般问长问短。以往我定早就不耐烦,然此番行程下来却只觉得从前的人都是我身边如此珍贵之人。我答着他的问话,竟未曾有过不耐烦。
数月不在京城,现在走在街上竟有一种“到乡翻似烂柯人”的感觉。印象里京城的街道整洁热闹,如今热闹不减,却弥漫着颓废的气息。不知这几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本来是想去周家,结果在半路上碰见了李青瓷。青瓷变了很多,谈吐间有一股“虚假”的味道。这种虚假还不是原则上的欺骗,而是那种只有赞美不提过失的感觉,就是八面楼掌柜的常给人的感觉,不真实,也不绝对阿谀奉承。
与我寒暄一阵,她大概还有事,便与我作别了。与她这么一碰面,倒是打消了我继续拜访的积极性。若是每个人都变得不一样,我还能接受我们之间的友谊吗?或许我自己也变了,大家在一起时再不会有从前的感觉。这个时刻还是来得越晚越好。
我独自回家,书生看出我的不悦,特意与我谈心。要说谈心,其实也不算,因为都是我在说。我告诉他关于路上的事,比如溪柳林家的事,还与他说碰到李青瓷的情况。书生什么都没说,一直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给我一种他比我还郁闷的感觉。
临睡前,他大概向我讲了最近发生的变动。寸寸不会再去碧和轩听课,阿山也告了假,季天会在十月随他父亲一同前往边境戍守边关。书生打算将碧和轩移到宫外,改为“碧和书院”,多招写学生。书生又说我才回来,听课可以迟一迟,我表示一个人在家也很无聊,还不如去碧和轩见见其他人。
第二日,我便带着仉清扬来到碧和轩。我到时,长孙霁瑞和周清楚已经在讨论什么“平藩之策”了,我根本听不懂。周清懿还没睡醒,伏在桌上补眠。异尘面无表情地听着长孙弥勒和周清楚“高谈雄辩”,仉清扬也很快加入面无表情旁听队伍。他和异尘坐在一起,显得两个人都很呆萌。
太子则是忧心忡忡的样子,独自发呆。
听说后宫里的李贵妃诞下了皇子,而皇后母家却生了些变故。如此想来,他这个坐了多年的太子位置还真是有点不稳固。哦,还有我哥那些宏图大志,不是本来就要和太子对着干的吗?仔细想来,作为太子的南江衡,还真是不容易。
现如今我已回京,也是时候考虑清楚关于我哥的事了。我哥似乎是想要篡位的,但应该是在皇帝驾崩、太子登基前后,那个时候最不稳定,很好下手。况且刚诞下皇子的这位娘娘若是哥那边的人,一切就更好办了。太子南江衡的娘虽为皇后,但是已病入膏肓,恐怕坚持不了多少时日了。皇后的兄长前不久刚刚因病过世,而其子嗣尚且年幼,一时之间能够把家族治理得像原先一样井井有条的人还真是没有。
如此看来,一时半会儿还是要倒向哥这一边的。
“呀!乌龟!”
就在我为自己明智的想法和决定沾沾自喜时,有人很不合时宜地尖叫起来。
周清懿从睡梦中醒来,恰巧与仉清扬形影不离的福儿趴在她脚边,伸着脖子盯着她。
我怕周清懿再有什么过激的反应,比如说把福儿捡起来送去膳房煲汤。要知道以福儿的个头,吃上几顿应该没问题。我赶忙把它从地上抱到桌上,对着大家介绍:“这是福儿,是仉清扬的同胞兄弟,他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切记不要误伤了它,否则仉清扬可能会寂寞难耐郁郁而终。”
“……”
显然,大家对我的介绍很是无语。唯一捧场的就是福儿,好歹它动了一下,把头缩进壳里去了。
现如今碧和轩里的人都正经了很多。原先打死也不学的太子因为各方压力开始苦读,异尘、长孙霁瑞、周清楚、仉清扬四人本来也好学,周清懿不知抽了什么风抱着本兵法看得津津有味,就连福儿都主动去给仉清扬当镇纸。唉,看来也只剩下我一个人依旧是来蹭午膳的了。
后来我打听到了一些关于其他人的消息。寸寸在家修习礼仪等等,季天在兵营如今已小有名气,李青瓷跟随她的亲戚在八面楼学习掌柜事务,而哥去了藩镇至今未归。每个人都对自己的生活认真起来了一般,很少再有时间一同游玩。
我前几天也向书生告了假,每日去见不同的师傅,学习各种技能。这些都是哥安排的,似乎有一把我培养成一个……很厉害的人。不知这次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总之,我每日早起,先去教坊司修习各种舞乐,然后再去碧和轩听书生讲课,黄昏时分还有位老妇人来家中教我礼仪、梳妆打扮、女红等等,一天下来好不头疼。
——安玉于京城
万庆十三年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