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李府,这府邸的主人是李靖,没有他的准许,在场的这些人,谁也不敢在李府中随意出手。
可惜,李靖恍若未闻,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目光不知飘向何处,仿佛此间的事情和他半点儿关系也没有。
暖春的阳光很温和,带着午后的温度,铺散在众人的身上,李叱看着这一切,心中没有半丝的暖意,整个人仿佛进入了深海,被那窒息的压力所冻结。
时间渐渐过去,仿佛被人刻意的拉长了一般。
崔始源的面上慢慢露出了笑容,与此同时,李叱脸上的笑容,却渐渐的僵硬。
在这一刻,李靖的沉默,就是默许,既是放弃。
李叱的笑容慢慢的冷却,他看着李靖,目光死死的盯在那张如今看来陌生至极的脸上,咬牙道:“父亲,你真要让他们带孩儿走?”
李靖没有说话。
“父亲!你……真的要舍弃孩儿么……”
李叱死死的看着李靖,仿佛才刚认识这个人一般,心中似乎有千万把刀在削,无数把剑在刺!
李靖缓缓的看向李叱,那尚且稚嫩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飞扬神采,目光里也没有了那些狂傲,有的只是目光深处的那丝悲痛。
李靖的目光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一个夜晚,他亲手将这个孩子抱住,然后一天天看着他长大。
负于身后的双手,慢慢的握紧。
声音有些幽远,李靖慢慢垂下了眼睑,慢慢道:“犯了错,就要承担。”
“呵呵,呵。”
李叱看着李靖,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尝试到了被最信任的人抛弃的滋味,而这个滋味,却是如此的难以承受,如此的痛苦。
李叱心若刀绞,双目含血,看着李靖道:“原来如此。”
“哈哈哈……”
李叱忽然仰天狂笑了起来,只不过这笑声之中,却无半点儿喜悦,有的只是无尽的悲怆。
崔始源看着这一幕,悄悄摆了摆手,示意两位供奉先莫要动手,能够亲眼看到这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李叱受到这般的痛苦,这样痛快的感觉,他又怎能不多享受一刻。
“叱儿……”
一直隐于一旁的李夫人,终于忍不住上前,她刚准备走到李叱的身边,却被李靖一把握住了手腕。
“娘亲!”
李靖的妻子看向了李靖,双目含泪,道:“老爷,为什么……”
李靖的眼帘低垂,没有说话,李靖的妻子见状,挣扎着就要跑到李叱的身边儿,这可是他亲手抚养到大的儿子啊,怎能看着他被人带走?
“十娘!”
听到了李靖压低了声音的呵斥,李靖的妻子身形为之一滞,这时候,她的耳边响起了李靖的传音。
“莫忘了当年那件事,他性格如此,留下来……终究会让我李家万劫不复。”
李靖的妻子伸出的手慢慢的垂了下来,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咣当一声,李叱手中的酒杯,就那么跌落在地上。
李叱亲眼看着这一切,瑕疵欲裂,忽然就噗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知晓,什么叫做痛苦!
什么叫做……心如刀绞!
这样的痛苦对于他来说,实在是难以承受。
他从未想过,他会被他的父母所抛弃!
李叱白净的衫前沾满了他殷虹的鲜血,他手中握着酒壶,将壶中美酒倒入口中,随后仰天长笑。
“刀来!”
一道金光闪过,一柄刀身狭长的长刀自后府飞来,飞至李叱身边,被李叱一把牢牢握住!
李叱举刀,对准了在场的诸人,放声道:“好一个做错事!”
“吾何错之有!”
李靖抬头看向了李叱,李叱却将目光转移,冷眼看着崔始源等人。
“某就算杀了那废物又如何!想要带我走,好饱受你等家犬羞辱?做梦!今日,吾便一命偿你一命!”
他看向了李靖,长刀一指,凄声道:“既然你们对我弃之若履,那么我李叱今日便与你断绝了这父子关系!我今日便将这一身血肉还于你们,还却了你们这十多年的养育之恩!今日之后,世间再无李叱!”
说着,李叱嘴中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他遭此大难,受的这般痛苦,幽府之中沸腾若水,心神激荡之下,竟然又喷血而出。
崔始源本还听的心神愉悦,一听到李叱说出此言,顿时大惊,他们次来意在青山,又岂是夺走李叱的性命?大惊之下,便要让两位供奉上前阻止李叱。
李叱面目狰狞若厉鬼,他冷冷的看着场间的诸人的动作,凄厉道:“吾乃青山周颠三弟子!汝等真敢阻我!”
周颠!
这二字一出,便犹如大山一般,死死压在众人心头,刚刚准备要有所动作的两人闻言,不由自主的便停下了手。
他们修行岁月已久,又岂能没有听过周颠之名?又怎能不知这二字有何意义?
不过若是周颠本人在此,这两人必然是不敢妄动,可是终究只是一个名字,又岂能喝止这二人。
可是,就在这一顿之下,李叱抬手一拍腰间的玉佩,一道清光放出,便形成了一道薄薄的光罩,将李叱整个人笼罩其中。
那谢家供奉为之一惊,方才这光罩释放竟然无半点儿的真元气息,他大惊之下出掌,一道匹练的真元自其掌间击出,可是打在这光罩之上,竟然激不起半丝的涟漪!
李叱双目之间血泪横流,看向了李靖,凄声道:“此后,你我父子,再无半丝联系,若有来生……”
“吾必叫你们血债血偿!”
……
露台高筑,李叱凄厉的喊声仿佛响彻在整个李府,露台之下,早已经围满了李府的下人,一个个惊慌失措的看着露台上发生的那一幕幕。
往日里不可一世的三少爷,如今竟然被逼得要自行了断,而他们的老爷竟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无动于衷,这怎么能不让他们震惊。
“这是怎么回事?老爷他怎么不出手啊。”
“唉,三少爷……”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群下人们这时候也全乱了分寸,已然顾不得什么规矩,议论纷纷。
谢道悠站在人群中,隔着林间的缝隙,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目光里闪烁不定,心中也满是疑虑。
他虽然进入李府的时间短,但是却不代表他不知晓李府中的情况,下人们虽然平日里不敢妄议主子们的是非,但是在他有意的打听之下,也是了解了个八九不离十的。
这李叱自小便天资卓然,在幼年之时得到了青山的垂青之后,性格便开始慢慢的狂妄了起来,说是目中无人也好,说是不可一世也罢,总之,李叱是有这个资本的。
自那之后,李叱便很少听人约束,纵然是李靖出口,也是爱搭不理的,在他看来,整个李府将来必然是需要依仗他来飞黄腾达的。
所以,这父子二人随着李叱的年岁增长,是越来越不合,虽然不至于成仇,可是相处也并不融洽,就他本人来说,入府短短半个月,就好几次听到李叱公然表达对他这位父亲的不满之意。
而且谢道悠明白,李叱看似狂傲跋扈,但是并不傻,可以说其是十分的聪明,他很清楚自己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
可是今日的举动,却让谢道悠有些看不懂了,按理来说,李叱即便是犯下了打错,李靖为了保住李家,不得不放弃李叱,可李叱也用不得这般作为,要知道,这种天纵之姿的人,往往都是非常惜命的。
没有人不怕死。
“有意思。”
不过谢道悠并不关心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李叱到底为什么要自杀,他进入这李府的目的,从来都只有一个。
那就是夺回属于他的东西!
念及此时,谢道悠看着场中的情景变化,心中有些犹豫,这是一个机会。
可是他又有些犹豫,露台上刚才爆发出来的恐怖能量,即便是隔着这么远感受,都让他心惊肉跳,若是一个不慎,就可能被一掌拍死。
拳头握的越来越久,谢道悠死死的盯着露台,呼吸急促,心中挣扎不已。
听着李叱悲愤的呼号,谢道悠忽然想起了那个身影,不论何时,她都没有放弃自己,哪怕是在生命消散的最后一刻,对于她来说,自己都是她的全部!
谢道悠松了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睛,不为其他,就只是为了她,他也一定要拼!
那是她给自己留下的最后的东西了!
谢道悠握了握拳头,悄悄在人群中退去,沿着一条众人看不到的小路,慢慢的靠近了场中的露台。
……
就在距离露台不远处的一座方亭上,站立着一个中年人,正是当日救了谢道悠性命的那个中年人。
他的双手轻轻的负于身后,腰间仍旧挂着那个破旧的水囊,和一支老旧的长萧,一身月白的长衫干净利索,身体不时的随着微风吹过而晃动,静静的看着眼下的一切。
他站的是如此之高,一身白色的长衫是这样的醒目,可是场间的诸人却没有一人可看得到他。
中年人看着从人群中退去,慢慢靠近露台上的谢道悠,眼中有些动容。
他,到底是要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