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房内寂静无声,舒缓的安神香如一线龙腾,悠悠上行,融入虚空。安德帝靠在软榻上,面色沉静,如同老僧入定。当值的小太监轻手轻脚地过来查看,皇帝一动不动,小太监无奈,正想慢慢退出去,却听见软榻那边传来低沉的声音:“何事?”小太监一惊,赶紧过来跪下,将茂仪夫人的事情大致禀报一番。哪知龙榻上没有半点反应,皇帝眼皮自始至终也没有睁开一下,这会儿竟是沉沉地睡着了。
宫人快马扬鞭到达东慎王府的时候,王爷穿着一身磊落白衫正在园子里专心摆弄花草。从南方送过来的金边葵长的正是时候,婆娑舒展,零星的点缀着洁白细小的花苞。手持一把精致的金剪修剪着多余的枝叶,一抬头远远看见王府的门童带着宫人急匆匆地往花圃这边赶来,男子手下一滞,慢慢直起腰来,低头掸了掸袍子上的花叶,好看的眉毛轻轻地皱起,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宫人哭着扑倒在地将事情经过略略说了一遍,杨政皱着眉头听他说完立刻起身入宫。王府也乱了起来,管家高声喊着牵马套车一口气的吩咐下去,小丫鬟紧追着把披风搭在王爷肩头,男子一步不停地上车,略显慌乱,匆忙地奔皇宫驶去。
快步来到尚书房门口,杨政撩袍跪倒在书房外的白玉台阶上。
良久,宫人出来说,皇上昨夜通宵批阅奏折,这会儿仍在休息,不宜打扰。杨政仍是倔强地跪在门外,大有将石板跪穿的架势。一直到了天色暗下来,书房外挂起了灯笼,宫人终于来传。
皇帝抬起眼皮看了看跪在龙几下方的杨政,缓缓说道:“你母亲的事,我已经知晓。但是后宫的事朕不宜过问,如果她是冤枉的,理慎司自然会还她清白。”杨政显得很惊愕,抬头看着皇帝,问道:“父皇,你不相信母亲吗?她断不会有害人之心。”
皇帝牵起嘴角,摇摇头说道:“茂仪的为人,我是知道的。这件事的根源不在于她,我给你差事做,自然会有人盯上你,这是你需要付出的代价。你也不用太担心,没有人会真的对你母亲做什么,但是如果我现在出面去替你母亲解决,那么她就永远是别人的眼中钉。最好的办法,就是我置之不理,他们自然也就放过她了。”
杨政听了,怔怔地看着皇上,眼圈发红,说道:“难道我的成就要用母亲的安危来换取吗?如果是这样请父皇收回任命,儿臣宁愿一生只伴在父皇和母亲身边。”
皇上皱起眉,面露不悦,斥责说:“你是皇子,为社稷分忧是你的职责,你有什么权利推脱?以后再也不要说这样话!”
杨政伏地恸哭,皇帝站起身,转过身去翻看奏折,半响淡淡的说道:“能救你母亲的只有你,她的尊卑荣宠在你身上,和抚安王联姻的事你好好想想吧。“说罢再不发一言。
杨政呆呆地应了一声“是。”又向皇帝磕了个头,缓缓地站起身退了出去,烛光将他的影子拖得极长。
走出书房外,尚书房太监挑着灯笼上前,护送王爷离开。没走几步,对面灯影晃动,有人迎面而来,由远及近。杨政站定,待人影到身旁,借着明晃晃的灯影,只见为首的男子明锻长褂,玉带璀璨,原来是三皇子杨安。
杨安斜瞥着眼睛,嘴角牵起一丝微笑,凉凉的说:“十五啊,你这会儿不在茂仪夫人那里研究点新奇菜式讨父皇开心,怎么跑到尚书房来了?”
杨政垂下眼睑,余光扫了一眼前面的领路太监,不动声色,一言不发。杨安“啊”的一声做恍然大悟状,拍拍脑门说道:“我竟然忘了,不知道理慎司里是否配有小厨房?哈哈!”说着得意洋洋地仰头大笑带着随从离去。
宫门外,站在马车旁焦急等待的张川,一见他忙迎上来,低声问道:“王爷,夫人没事吧?”杨政面容沉静,低头上车。
放下帘布,男子深吸一口气,轻轻靠在马车壁上,半闭着眼睛,好似要睡着了,他的声音越发的有几分飘渺。“她不会有事。”
母亲,我还是连累你了。只有消除了皇帝的疑心,我们才有安宁。
尔虞我诈,顺水推舟。这个宫城里每个人都是粉墨登场的戏子,你方唱罢我登场,有人为了权力,有人为了富贵,而他为了自保,在这混沌的名利场上不随波逐流,能有一方天地,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事情自然会有结果,两天以后几只替罪羊按照大家预期的那样现身认了罪,杖毙流放,此事就告一段落。茂仪夫人不过受了两天监禁之苦,略略抚慰了一下那些恨得牙痒痒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