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看,我是不会骗您的。您想想来这个梦境之前,是不是您请我来教您防盗梦的方法。”顾立秋用坚定的眼神望着教授,犹豫不决的教授似乎想起了什么。
“您要对我完全信任,我才能帮你防止外人入侵你的梦境,盗走你大脑内的秘密。从现在开始,我要比你的私人医生、你的妻子和你的律师更懂你。告诉我你脑中所有的秘密,我来帮你隐藏你的潜意识。”顾立秋继续诱导教授,“想想您的女儿。”
教授想起了三十年前死去的女儿。那是一场致命的车祸,当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钟,教授开车去学校接女儿回家。连续几天没睡的教授过度疲劳,在驾驶过程中睡着了,车子撞向了高速公路上的护栏,从铁架桥上掉了下去。他的安全气囊及时弹出,救了他一命,而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女儿却受了重伤。女儿被送到医院后,没多久就去世了。
他正心如刀割,突然看见前面出现了一座医院,顾立秋带领他走进了一间病房。
病床上躺着教授的女儿,她的身上插着各种输液管,奄奄一息,正在等他到来。教授再也抑制不住悲伤,跪在女儿床边痛哭失声。强烈的负罪感在梦里是如此清晰,让他陷入巨大悲伤和深深自责。
“爸爸,你还记得小时候你给我买的玻璃球吗?有一次被我弄丢了,掉进了地下室,你做实验的橱柜下面。我试图打开橱柜,却在你室验仪器下面发现了一个保险箱。你当时很生气,把我拉了出去,吼叫着让我以后不要再靠近地下室。我吓哭了,那天离家出走了。很久之后,你从地下室走出来,手中拿着那个玻璃球。”教授女儿气息微弱地说,微微笑着,紧紧抓住教授的手。
“我都记得,是我对不起你。”教授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泣不成声,哽咽着。
“我问过你很多次你在做什么实验,以及那个保险箱的密码,你却从不告诉过我。”女儿苍白的脸扭向一旁,不再看父亲的脸,将冰凉的小手从父亲手里抽了出来。“家人之间是不应该有任何秘密的。在我临死前,这是我唯一想要知道的事,我不想在离开这个世界前留下遗憾。”她气若游丝,手从病床上耷拉下去。
教授温柔摩挲着女儿渐渐失去温度的脸颊,看着她慢慢合上眼睛。眼泪像珠子一样掉落到女儿脸上,“那是一个制造扼杀梦境药物的实验,保险箱密码是03861091.”教授嘴唇蠕动着,喃喃自语着说出了那个密码。
空中突然响起音乐声,意大利歌剧,唐尼采蒂的《拉美莫尔的露契亚》。悲凉凄美的歌声在梦境里回荡,教授和街上的行人——他梦境里的潜意识,纷纷流下了泪水。
躺在病床上伪装成教授女儿的秦可儿,用一个诡异的眼神看了下顾立秋,顾立秋抬起手腕看了下表,时间刚好一小时。歌剧声音越来越大,响彻在医院的上空,比萨斜塔摇摇欲坠,整个梦境开始坍塌。
在上一层梦境里,苏白用一盆水浇到沉睡不醒顾立秋和秦可儿的脸上。顾立秋和秦可儿在梦境里看到海啸从第勒尼安海汹涌过来,巨大的波浪瞬间将他们淹没了。他们同时从那个梦境里醒来。
清醒过来的顾立秋和秦可儿,手忙脚乱拆掉连接在梦境之城和自己身上的线,看了眼扔在睡梦中的教授。
“还有一分钟,我还以为你不打算醒过来了呢。”苏白看了眼计时器,握紧了手中的炸弹遥控,没好气地对顾立秋说。在这层梦境刚刚过去的四分十一秒时间里,他做了很多事情,比如将房间内能找到的桌子椅子沙发全都堵在了门上。
门外教授的潜意识守卫越来越剧烈地撞击房门,他们枪声突然停止了,苏白侧耳倾听,却听到了一声填充炮弹的声音。他大叫一声,“快,我要守不住了。”
顾立秋一个鱼跃,扑到床上那个黑色保险箱上面。他双手颤抖着,回忆着刚才在另一个梦境里偷来的密码,紧张不已地按下了数字键。03861091,他嘴中默默念着,随着按下最后一个数字,密码锁发出清脆的嘀嗒声,保险箱打开了。顾立秋一阵狂喜,秦可儿兴奋地尖叫了一声。
当顾立秋用颤抖的手打开保险箱的时候,他的心脏跳到了嗓子眼。他看了眼箱子里的两张纸,上面用潦草的铅笔写着一个化学方程式,旁边还有一份契约。他看完之后脑子嗡的一声,愣在那里,眼神里现出痛苦的神色。
“可以了吗?!他们马上要冲进来了!”苏白急不可耐地对顾立秋吼了一声。
“引爆吧。”顾立秋冷冷说了一句。秦可儿闭上了眼睛,捂住耳朵。苏白看着秒针最后停在0的位置,也同时闭上了眼睛。
门外的守卫用火箭筒炸开了房门,潮水般涌进来。游轮在同一瞬间响起巨大的爆炸声,房间里尘土飞扬,一切成了慢动作。游轮顿时火光冲天,爆炸的火焰映红了半个东海海面。船上到处是炸弹引爆的轰隆声,妇女的尖叫声和孩子的哭泣声。
顾立秋,秦可儿,苏白,同时消失在半空中,整个梦境完全坍塌。
梦境是一个宇宙,坍塌掉的梦境会成为废墟。就像太空垃圾一样,漂浮在庞大、结构复杂、永无休止运转的梦境之中。很多年后,当顾立秋在通往梦境空间第七层的路上,准备去救一个叫朱雯丽的女人的时候,曾经路过这个废墟。
那时候,他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在蕨类和棕榈科植物中间,静静的晨光下,赫然停着那艘覆满尘埃的白色游轮。他看到熟悉的游轮如今只剩残骸,静静漂浮在海面上。他在创造梦境时随心所欲加入了巨大的桅杆,如今还完好无损,残留着肮脏零落的船帆,缆索上有兰花开放点缀其间。船身覆盖着一层由石化的鲫鱼和柔软的苔藓构成的光润护甲,牢牢地嵌在乱石地里。整艘船仿佛占据着一个独特的空间,属于孤独和遗忘的空间,远离时光的侵蚀,避开飞鸟的骚扰。
顾立秋登上游轮残骸,仔细探查,看见一座鲜花丛林密密层层地盛开。船员和游客的尸体已经风化,被蛀虫和鲸鱼吃掉,只剩下白森森的骸骨,在太阳和风中尘土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