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迟时那时快,原本在炕上盘腿而坐的范渔猛然睁开了眼睛,一双眸子里神光湛湛,虚室生电,好似一道雷火,亮的吓人。
“来了!这不是少镖头的马!”伸手拽过包裹里的镔铁棍,上身纹丝未动,只靠双腿发力,人已经稳稳地立在了地下。
院墙外,十几哨人马正肃立在离大门十来丈远的地方。
镖局的人早已被惊动了,只是此时正是深夜,敌我未明,加之一地的拖累,能动手的没有几人,尚能行走的的镖师们,江湖经验极为老道,都不做声的提起了自己的兵器,远远的找了遮挡,静观其变。
就连躺倒一地的那些镖师趟子手,也都纷纷爬到墙边,从身上拿出手弩,颤颤巍巍的上弦搭箭,只是方才泻得狠了,手上没有力气,有几个连拉弦的力气都不足,用牙咬着才挂上机括。
院里院外都是寂静一片,只有远处老军们开垦的几亩薄田里的蛙鸣,连绵不绝的响着。
苏白石此时正和莫腾策马疾行,上了官道,一路坦途,这时他才回想起刚才的事情有所蹊跷。
“为何苗山蛊母如此通情达理?为何轻描淡写的就给了解蛊的方子?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她性情纯良吗?自然不是——或许是因为要寻求药材,所以广结善缘……这反正都是后话,眼前最要紧的是把镖局的一干人等都救回来,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吧!“这么想着,胯下的宝马飞也似地不停蹄的飞奔着。
两人正策马疾行间,天已放亮,月亮未收,晨光已现。
遥遥的看见官道中间有一堆黑乎乎的物事,不似是石头,因为来时并未见到路上有什么阻碍,两人都加了小心,一勒马缰,缓了几步,慢慢的靠上前去。
走上前来才看见那居然是一团纠缠在一起的花蛇,五彩斑斓,口中吐着猩红的蛇信,在乌漆漆的夜里,甚是可怖。
这蛇群正好堵在官道的中央,两旁的路肩也都爬满了花蛇,怕是有几千条,刚刚好好把路封得死死的。
这其中古怪自然不用提,只是周边一片空旷,人影都见不到一个,也不知是谁使这诡异的手段截断了去路。
“这倒像是苗人的手段——难不成真的跟方才的蛊母有关联?“苏白石皱眉沉吟了一下,但很快就展开眉头,”绕开就是,反着此时火烧眉毛,快马加鞭回去救了众人,再细细理论不迟。“
当下一招手,便拨转马头,沿着官道下面的小径,远远的绕了个圈子,避开了蛇群。
这个时候,被困在军驿里的镖师们也看见了蛇。
那蛇跟方才苏白石在路中间看到的并无两样,只是沿着院墙的窟窿,门板的缝隙里源源不绝的往里钻。
有个贴着墙坐的趟子手刚好离蛇洞极近,伸手扶地的时候,一下子摸到一只滑腻腻冰冷冷的软麟长虫,许是自小怕蛇的缘故,那长虫还没有开口咬他,他已是吓得闭过气去了。
这些钻进院子的蛇极为古怪,虽是骇人已极,却仿佛有人操控一般,只是聚在一起,纠缠成团,滚成了一个大球,死死的立在院子中间,并不四下分开择人而噬。
院子里的人虽是害怕,但见了这个情境,也知道必然是有人隐在后面,只等一个时机发难——此时,倒是没有性命之忧。
现下一院子的老弱病残,不用人家动手,只凭这群长虫,便能让自家死个干净。
院里院外的人还没照过面,镖局的人根本不值外头的那哨人马什么来路,能不能攀上交情,只看这阵势,就知道人家是有备而来,已经探明这里的虚实,怕是不能善了了。
虽说行走江湖刀头舔血,但镖行毕竟不同于绿林,但凡有些名气的镖行,都是攀交情走靠山的,真正撕破脸皮搭手抢红货的情况是极少的。
所以,有些入行几年的镖师,一路平平安安,混个温饱,兵不血刃的过上几年也是常有的事情——所以,这等人遇到生死需要拼命时候,就软了骨头,虚了胆气。
院子里就有几位趟子手,老少皆有,看着那盘蛇,就丧了胆气,有两个委实承受不住的,已经扯开嗓子哭嚎起来。
这声音似乎就是个引子,把人心底的恐惧都发散了出来,听着这些人没出息的哭叫,饶是磊叔这样的老江湖,身上也不禁细细出了一背冷汗。
再看靖远镖局的镖师和趟子手们,大多脸色苍白,双股战战,有的连兵刃都拿不稳了。
若是刀枪见红的厮杀,众人一拥而上,或许也是不怕,但这一团蛇盘踞在院子里,不管如何,都透着诡异,难免让众人联想到那些巫蛊鬼神的传说,都生出许多莫名的畏惧。
而院墙外头,仍是一片寂静。
苏白石与莫腾此时正快马加鞭的往回赶,两人紧紧抿着嘴唇,免得夜风吹进脏腑,伤了元气。
东方既白,金乌探首,天色已经亮了许多,只要翻过这道丘陵,再过五里就是军驿了。
他们方才已经绕路从刹马镇买了十斤草乌,路过土地庙的时候又撮土焚香,取了一大褡裢社土,不敢耽搁,一路加急的往回飞奔。
纵使是乌云踏雪这等宝马良驹,夜行三百余里,不过喘息了片刻,一路行来,身上已是大汗淋漓,豆大的汗珠拽着漆黑的马鬃往风里头飘着。
按说此时正应当给它披上马毡,擦去浮汗,拉出马厩小小的走上几圈,舒活舒活筋骨,免得受了风寒——而此时却是顾不得这些了,毕竟靖远镖局的人还未解掉蛊虫,生死未卜,绝不是顾惜马力的时候,只怕此次会让这匹好马大病上一场了。
苏白石正心疼间,只觉得身子一顿,马缰绳混不吃力,整个人向前栽倒下去。
他却也是见机极快的,脚尖一退,再轻轻一点,人已经脱开了马镫,轻飘飘向上飞了出去,身在半空,离恨已经出鞘,也不见手动,剑光已经把人护成了一个亮闪闪的银球,当真是水泼不进。
等他落了地,见莫腾早已勒住坐骑,反身奔来。
两人定了下心神,见周边并无异样,才提了兵刃缓缓的靠近了乌云踏雪。
此时这匹宝马已经躺倒在地,四蹄抽搐着,显然是不行了。官道上平坦至极,连豌豆大小的石块都没有,这怎么会马失前蹄呢?苏白石心中暗暗寻思,其中必有蹊跷。
不多时,就见马匹的嘴角吐出了些血沫子,眼睛瞪的跟茶盅大小,里头尽是些血丝,仿佛是已经筋疲力尽了似地,头也抬不起来,没一会就断气了。
“这匹乌云踏雪乃是家慈从西凉马贩里手中寻来的异种,十分确凿的是野马王与大宛马的后裔,平日里不说日行一千里,八百里肯定是不错的,怎么会跑了三百里就暴毙了呢?难道是……”
苏白石说到这里,忽然住口不说,跟莫腾晦暗的对了下眼神。
今夜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也太匪夷所思,直到现在他们也还寻不出头绪,只是暗暗心惊。
江湖人当断则断,苏白石极是干脆地让莫腾先行一步,把药材送回去,自己却围着乌云踏雪的尸身细细的检查起来。‘
他虽然没有六扇门中仵作的功夫,但家传渊源,分筋错骨,推宫打穴都是基本的常识,耳濡目染,对外伤和中毒都有一些了解。
“怕就怕是蛊啊…….”他自言自语道,一遍从腰间的鹿皮囊里抽出一双蛇皮手套来。
细细的从唇舌,耳根耳内,鼻孔内外,马鬃马蹄,****粪门,这些要紧又隐秘的地方一路探查下来,没发现有牛毛针类似的歹毒暗器存在,又卸下马鞍,顺着已经大亮了的天光,一寸一寸仔细查看了一遍。
果然在乌云踏雪左前蹄被毛发覆盖的跟腱处,找到了一对小米粒大小的牙印,此处是如此的隐秘,加之马皮甚为厚实,若不是有极佳的耐心跟眼里,绝然是找不到此处的伤口的。
果然,是那些蛇!!
苏白石心中已是怒极——这乌云踏雪虽是畜生,却是极通人性。每次见他都是无比亲热。他虽然生性凉薄,但这匹马却一手喂养大的,刷毛铲粪,钉掌喂料,这些活计若是出门也是自家亲力亲为,把马匹照顾的极为周全,就好似自己的孩儿一般。却不成想,被一条长虫害死在这荒郊野地里!
他杀心已起,只是心下盘算着怎么找到幕后指使之人,脸上倒是越来越平静,最后居然在嘴角上挂出点零星的笑意来,只是那眼神,好似深潭,冰冷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