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展开来铺在地上,在上面指点激昂:“你瞧,我所知道的势力就有这许多。北有朔县刘武周、白城梁师都、太原李渊、河北窦建德、长白山王薄,南有江淮杜伏威、彭城王世充。这些人不管是官还是民,手下都有兵马,只要时机成熟,必定能揭竿而起。”
这些事情单雄信闻所未闻,听了之后目瞪口呆,道:“从前师父说大哥有经天纬地之才,我现在终于明白师父的意思了。可这些人手中既蓄兵马,又不受杨广约束,难道杨广自己没有发觉?”
老者摇头道:“杨广只知骄奢享乐,从不关注民生疾苦,他怎么会知道?君为臣榜,为君者尚且这样,他手下的官员实在已经腐败到了极点,只要这些人花些钱上下打点好,就没有人会向杨广报告。仅太原郡守李渊每年用于打点朝廷的银两就有二十万之巨,可却因此省下了将近十倍的税银,百姓负担减轻,民心自然向着李渊,他若要反,太原一郡数万百姓必定跟着一起反。”
单雄信道:“那么大哥的意思是让我联合这些人一起起兵?”
老者摇了摇头,道:“李渊也好,你单雄信也罢,都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可以起兵。”说着伸手在地图一指,道:“我所说的时机在这里。”
老者干枯的手指指向了地图上的荆楚之地,单雄信不解其意,道:“这里?这里有哪路豪强?”
老者道:“鄂州,楚国公杨玄感。”
单雄信似乎在哪里听过杨玄感这个名字,皱着眉头回想了片刻,终于想了起来,一击掌道:“对了,似乎王大当家也说过,带头举事的人选非这个杨玄感莫属,他究竟是什么人?”
老者道:“他是故越国公杨素的次子,承袭父爵,改封了楚国公。”
单雄信微觉不解,道:“杨素累受皇恩,恩高荣宠,死的时候是杨广亲自扶的灵,他的儿子怎么可能反杨广?”
老者将地图卷了起来,缓缓道:“你可知道杨素究竟是怎么死的?”
单雄信道:“不是在京城病死的么?”
老者冷笑道:“病死?杨素年轻时久经沙场,身子壮实得很,好端端地参加了杨广的寿诞,怎么会席后不久就病死了?”
单雄信心头一动,道:“莫非他是被杨广杀死的?”
老者点头道:“不错。你还记得你被天机悬抓到杭州,又从杭州解押到京城途中被人救回来的事么?杨素的长子杨玄义就在那支押囚的队伍中,他领着一支两千多人的千牛卫队伍。丢了囚犯之后队伍回到京城,那时候我正潜伏在京城……”
单雄信吃了一惊,插嘴道:“潜伏在京城?大哥你竟然潜伏在京城?”
老者道:“置之死地而后生,有什么可惊讶的?”
话虽这么说,单雄信还是捏了一把冷汗,暗暗敬佩老者的胆气。
老者接着道:“那时候杨广将杨玄义软禁在御史台中,我隐隐约约觉得不对,丢了囚犯按律问罪应该交由刑部发落,怎么会关到负责监察官员的御史台?后来杨广寿筵,杨素亲自来到京城,杨广依然没有把杨玄义放出来,我便猜到杨广是疑心杨素和你们勾结,所以软禁杨玄义审问。”
单雄信道:“和我们勾结?杨素可是两朝元老,杨广怎么会怀疑他?”
老者的眼睛缓缓抬起,脑海中闪过二十年前的画面,道:“你若是知道杨广是如何得到这个皇位的,就知道他为什么会怀疑杨素了。”
“杨素手上有杨广的把柄,一个天大的把柄。如果这个把柄公之于众,杨广将会被天下唾弃,会在史书上留下重重的骂名。我不知道杨广是怎么怀疑到杨素的,可一旦他起了这个念头,疑心就会被这个把柄无限放大,不管杨素有多忠诚,最终都难逃一死。”
“果然,后来我在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了杨广派人暗中调查杨素和你们的关系,再后来没多久杨素就死在了宫里,杨玄义跟着也死了。你说这病死的说法,到底值不值得推敲?”
单雄信不知道洛阳城中的这些波谲云诡,听了老者的分析,目瞪口呆地道:“那杨玄感知道此事吗?”
老者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杨玄感只知自己父亲身体硬朗,有些怀疑他的死因,并有没想到是杨广杀了杨素。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派人联络杨玄感,告知他父兄的真实死因。”
“杨素是开国元勋,两朝元老,为大隋江山立下过赫赫功劳,却因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罪名死在杨广手上,杨玄感这反造得名正言顺。”
“南北群雄早就在等待一个契机,只要杨玄感带头举事,必将一呼百应,比起你们某一家随便找一个理由起事效果要好得多。”
单雄信听了老者的话,越想越觉得有理,道:“既然如此,我这就派心腹去联络杨玄感。可我听说杨素虽然有个国公的头衔,但他辞官回乡,赋闲多年,手头还有人吗?”
老者直视单雄信的眼睛,道:“他有没有人没关系,只要你有就行。青竹帮这么多年招揽人才,应该已经积蓄了不少人吧?”
单雄信慢慢明白了老者的意思,道:“大哥是要我们拥护杨玄感?”说着伸手比了个数字,道:“我青竹帮现在还有这么多人。”
老者脸上动容,感叹道:“居然有这么多——你放心,我让你们拥护杨玄感只是为了引起群雄的响应,一旦南北各路群起而攻,你们就可以丢开杨玄感,到时候打瓦岗寨的旗号也好,用青竹帮的名义也好,那都由得你们。”
单雄信点头道:“好。那大哥接下来打算如何?若是无处落脚不妨就在卧牛山中藏身吧。”
老者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又把草帽扣在头顶,压低了帽檐,一股森然凛冽的气息从他身上激射出来:“我还得回京城去。杨广当年是如何登上帝位的,我要桩桩件件,血淋淋地全都揭露出来,让天下臣民看清楚他手上沾着谁的鲜血。”
相和离京后,齐遥光再也没有人可以商议案情,案子的调查随即陷入停滞。自从天机悬浮出水面后,齐遥光一直觉得暗处有一双眼睛在死死盯着他,让他如坐针毡,晚上睡觉都能惊醒好几次。
在这样的情况下,齐遥光思索了很久,决定寻求帮助。
齐遥光不是傻子,在官场中混迹了这么多日子,他也学到了很多,他知道合纵连横这个道理不仅是外交手腕,也同样适用于官场博弈。
由于齐遥光手头没有证据,如果贸然向杨广禀报天机悬作乱,不说天机悬会怎样,杨广首先就不会相信。于是齐遥光将求助的目标锁定为杨林。
京郊的靠山王行宫背靠郁山,外面看起来磅礴大气,规格形势直逼皇宫。行宫里的布置却和外面相差很远,十分朴素,里里外外只有几十名仆役。
杨林听说齐遥光到访,似乎不觉得意外,命人将齐遥光带到后花园中。齐遥光见到杨林,先行了个礼,道:“见过靠山王。”
杨林背着手站在一丛枫树底下。时值夏末秋初,枫树的枝头刚刚染上一层淡淡的红色,杨林转过头道:“齐大人。”
齐遥光看了看左右,侍立在一旁的奴仆并没有想要退下的意思。杨林看到齐遥光的动作,笑道:“这是陛下命天机悬常总司派来护卫本王的贴身侍卫,本王可差不动他。”
齐遥光想了想,从怀里掏出杨广御赐的金牌亮了亮,杨林和天机悬侍卫吃了一惊,一起跪下行礼。
齐遥光咳嗽了一声,道:“见金牌如见陛下,这位大人,本官和王爷有事相谈,请你到花园外警戒,任何人不得擅入。”
天机悬侍卫迟疑了一下,还是起身去了。齐遥光伸手扶起杨林,杨林看着他手上的令牌,开门见山地道:“这么说来,是陛下差大人来的?”
齐遥光摇了摇头,道:“不是,是下官自己来的。”
杨林是何等心思,一句话就探出了齐遥光的来意,缓缓踱出两步,道:“看来齐大人是遇到了难处。”
齐遥光直直地盯着杨林,并没有接他的话茬:“恭喜靠山****封亲王。”
杨林摘下一片枫叶,随手弹了开去,笑道:“恭喜?自从本王搬进这座行宫,齐大人可是第一个来向本王道贺的朝廷官员,你不说我都忘了,本王如今已经是一等公加封亲王。”
齐遥光的目光随着靠山王的动作而动,缓缓地道:“看来靠山王这亲王当得并不风光。”
杨林道:“齐大人不必拐弯抹角了,你今日来找本王,想必是遇到了什么更厉害的对头吧?”
齐遥光暗道:“这靠山王好厉害。”随即问道:“靠山王可知陛下为何夺了你的兵权?”
杨林摆了摆手,道:“我堂堂一个一等公,平白无故被夺了兵权,齐大人说还能是为了什么?”
齐遥光道:“既然如此,下官也就不多费口舌了。如今下官遇到难题,前头有个大对头不是下官所能对付的,所以来找靠山王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