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遥光一愣,随即看到奉诏进宫的宇文化及和常再新从后面走了过来。杨广虽然不怀疑宇文父子,但相和行事谨慎,心中仍有疑虑,见宇文化及走了过来忙大声透出齐遥光受聘为公主先生的消息,先行把他唬住。
宇文化及皱着眉头看了二人一眼,快步走了过去,连常再新都被相和的声音吸引,转头瞄向二人。
相和掉头出宫,齐遥光在原地徘徊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转身去内廷司领了一面腰牌。
齐遥光出宫时正巧遇见了青思,向她行了个礼,青思看了看齐遥光,低声道:“原来齐大人所说的意中人就是平阳公主啊。”
齐遥光不知为何红了红脸,连连摆手,结结巴巴地道:“不……不是的……”
青思轻轻叹了口气,道:“齐大人还害什么羞?宫中早已传遍了,今日你领了进宫腰牌,只怕不日朝中也都要知道此事了。”
齐遥光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觉得心中烦闷,不自觉地陪着青思向乐府方向走去,青思忽然轻轻唱起了《鲜花调》,歌声温柔,拨开层层叠叠的杂草,像一只温暖的小兽,钻进听者的心房。
“青思姑娘刚刚见过陛下?”齐遥光听着歌声,心中有些迷乱,加快了脚步走到前面,不敢和青思并排而行。
青思停下歌声,眼中好像闪过一丝凄婉,低声道:“是啊,陛下好像有什么急事要处理,又让我回乐府去了。”
齐遥光鬼使神差地问道:“陛下总是叫你进宫,又不封你为妃,究竟是想做什么?”
青思抬起头看了一眼齐遥光的背影,轻叹道:“离人心暮,君王心冷,谁又能猜透天子的心思?”
齐遥光不敢再多话,领着青思快步走回了乐府,等青思略显消瘦的背影消失在乐府中,齐遥光悬着的心才轻轻放下,心头没来由地涌起一个疑问:“我怎么每次见到青思姑娘都好像不会说话?”
齐遥光回到家中,看到殷梨,胸中又涌起一阵烦闷,匆匆吃完了饭,拉着殷梨到了她房间中,想把公主的事向她解释一番,犹豫了几次又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
殷梨见齐遥光满腹心思,好奇地道:“阿光,你怎么了?”
齐遥光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小梨,你在京城过得还习惯吗?”
殷梨抿嘴一笑,道:“齐伯母和齐二叔把我照顾得很好,你放心吧,我好得很。”
殷母死后,殷梨虽然难过了许久,但没有了忧心之事,日子久了,慢慢也就开朗起来,变回了当年那个满脸天真的小姑娘。
齐遥光看着殷梨的笑容,更加无法开口,只好道:“那就好,刑部这些日子公务繁忙,我顾不到你,希望你别见怪才好。”
殷梨道:“这怎么会?你公务繁忙,正是事业兴旺的征兆,我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你放心忙着,我……我总在家里等你就是。”说到这里,殷梨低下了头,一抹红晕悄悄爬上脸颊。
齐遥光心中一阵柔软,摸了摸殷梨的头,道:“你早些休息吧,我去找母亲说些事。”
房门外齐母满脸笑容,歪头看着齐遥光,道:“看来咱们阿光好事将近了。”
齐遥光呆了一下,道:“母亲,你说什么?”
齐母道:“你和小梨郎情妾意,你说我说什么?小梨半年的孝期早就满了,我看你们的年岁也到了时候,前些日子我去见了这宅子的主人,已经把宅子买了下来,齐二叔订的家具也做好了,咱们找个日子就把喜事办了吧。”
齐遥光道:“买了宅子?母亲哪来的钱?”
齐母笑道:“当母亲的哪有不替儿子操心的?母亲养了你二十多年,简朴度日,总有些积蓄没被官府压榨走,就替你做主先买了宅子。”
齐母一生务农,生活清贫,攒下的养老钱全用在了宅子上。京城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方,这里的宅子比不得杭州乡间,一座最普通的民宅拿到家乡杭州也可以置办一座大庄园,齐母能在这里买间宅子,足见用心良苦。
齐遥光心中感动,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低声道:“母亲,孩儿正要和你说这事。”
齐母见齐遥光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刑部公务这么忙?连成亲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齐遥光摇了摇头,转头看了看正在院子里忙活的齐二,把齐母拉进房间,关好房门,叹了口气,道:“母亲,我看我和小梨的事还得放一放。”
齐母讶道:“放一放?为什么?”
齐遥光苦笑了一声,道:“孩儿不知是走运还是倒霉,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竟好像被一位公主看中了……这几日宫里的娘娘和公公们转着圈地来和孩儿套话,似乎……似乎是想招孩儿做驸马。”
齐母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道:“我就说我这儿子仪表堂堂,定是人中龙凤,果不其然,连皇家公主都能看中你,这怎么能叫倒霉呢?”
齐遥光扯了扯头发,道:“母亲,你就别拿儿子打趣了,孩儿被公主看上,小梨该怎么办?公主是金枝玉叶,总不可能给您儿子当侧室吧?可孩儿和小梨……孩儿真的不想负了小梨。”
齐母神色稍敛,道:“不错,大丈夫不能忘恩负义,小梨自小和你有情,对我也很是依顺,这么多年来母亲早就把她当成了儿媳妇,现在要抛弃她另娶公主,这可不是我齐家男儿能做出来的事。阿光,你打算怎么办?”
齐遥光苦着脸,道:“孩儿也不知道,日前跟相兄商议了一下,相兄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齐母讶道:“走一步看一步?这怎么走一步看一步?”
齐遥光道:“现在还没有明旨,皇上和两位娘娘也没有明确露出这个意思,只是皇后娘娘聘孩儿去给公主教授诗书。”
齐母摇头道:“萧皇后不愧是国母之尊,这一招使得真高。”
齐遥光愣道:“怎么说?”
齐母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她先不明说此事,却把你聘为公主的先生,你一个刑部外臣,既不是三师又不是大学士,凭什么去给公主当先生?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朝里朝外谁不知道你已经接受了娘娘的美意?可你又不能不领这道懿旨,如果日后出了什么意外不能成婚,你不但是抗旨不尊,还要担上一个负心薄幸的骂名,对公主的名节却不会有丝毫影响,她仍然可以另择良偶。”
齐遥光傻傻地看着齐母,道:“母亲,你和相兄说的一模一样。”心底深处却越发觉得这个养育了自己二十年的秀丽女子是如此的陌生。
一个从未出过杭州的农家孤女,怎么能一眼洞悉天家波谲云诡的伎俩?
齐母坐了下来,叹了口气,低声道:“宫闱深深,就算没有小梨,就算你与公主倾心相爱,母亲也不希望你搅进宫廷这个大泥潭。古来天家儿女有哪一个真的能眷侣双偕,喜乐一生?你瞧他们对你用的手段,哪里像是对自己未来的姑爷?”
齐遥光看着齐母,忽然觉得她眼角旁细密的皱纹中好像埋藏了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
齐母没有注意齐遥光的眼神,继续道:“既然还没有明确表态,你为何不向皇后娘娘明说你已有了意中人?”
齐遥光看了看窗外,低声道:“这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齐母看了齐遥光一眼,道:“什么意思?”
齐遥光坐到齐母身边,道:“母亲可还记得前些日子家中来的那个黑衣人?您还跟他交过手的。”
齐母点了点头。
齐遥光道:“那个黑衣人可能牵扯到一桩大案,孩儿不便明说。这案子的幕后主使势力很大,皇上派我密查,我不能不查。但我一个三品侍郎若是查到什么隐情,很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刑部有一个同僚就因为这案子丢了性命。”
齐母眉头一皱,道:“你的意思是……要借着公主的身份镇住这背后的主谋,让他不敢轻易对你下手?”
齐遥光定定地看着齐母,道:“母亲的心思当真敏捷。”
齐母不自然地笑了一下,道:“事关我儿子的身家性命,母亲怎能不思虑周全?”
齐遥光心中一团乱麻,不愿在这些事上多做纠缠,道:“不错,相兄建议我先不要推拒,对方手段再狠,地位再高,也不可能轻易动一个准驸马,等案子结了再做打算。”
齐母道:“你就不怕骑虎难下?”
齐遥光苦笑道:“拂了陛下的意思,孩儿还是讨不到好,只怕还会连累小梨。不如先全力把案子破了,立个功劳,兴许到时候陛下看在孩儿破案有功的份上能网开一面。”
齐母叹道:“不错,就算到时候罢官免职,咱们三人带着齐二哥回到杭州府,在乡间买他一两亩薄田,也强过无端被人害了性命。”齐母忽然抓住齐遥光的双手,道:“阿光,其实以前母亲不准你考功名不是有什么私心,而是担心你卷入这样的官场漩涡,到头来难善其身,白白断送了自己的性命。官场的黑暗不是你能够想象到的。”
齐遥光看着齐母,道:“母亲对这些了如指掌,似乎经历过官场?”
齐母愣了一下,道:“母亲一个女流之辈,怎么可能入朝为官?都是听你父亲生前说的。”
齐遥光当了几年官,虽然仍是性子耿直,但多少学到了些言语话术,点了一句见母亲神色有异,知道她没说实话,也不追问,道:“母亲,公主的事请您先替孩儿保密,暂时别告诉小梨,孩儿怕她多想。”心中却在想:“母亲的过去大有隐情,她绝口不提,我究竟要不要把这些隐秘挖出来?”
齐母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道:“看上你的是哪位公主?”
齐遥光挠了挠头,想起平阳公主天真无邪的笑容,怎么也恨不起来,道:“是平阳公主,就是前些日子经常拉孩儿出去玩耍的那位公主。”
齐母笑道:“堂堂一个公主,居然隔三差五地拉着外臣出宫玩耍,这像什么话?”
齐遥光道:“陛下十分宠爱平阳公主,那么多皇子公主里也只有她有这个待遇。”
齐母的目光忽然飘向了窗外,幽幽地道:“……晋王……竟也有……”她的声音太轻,齐遥光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追问道:“母亲,你在说什么?靖王?陛下可没有哪个皇子的封号是靖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