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遥光吃了一惊,道:“已经结案了?就定为酒后失足自己摔死的?”
高亭点了点头,面有疑惑之色。
齐遥光脸色有些难看,道:“于大人是堂堂朝廷五品侍郎,他的死怎能如此草率结案?”
高亭拉下了脸,心道:“我知道你小子升迁得快,在陛下面前春风得意,但你一个小小的刑部侍郎有什么资格来我京兆府衙门训话?”
京兆府尹虽然也是三品,但做京城的父母官须得八面玲珑,交游广阔,高亭当了这么多年府尹,与朝中的王侯贵亲都有往来,普通的一品大员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这时被齐遥光一个三品侍郎当面指责,心中自然不快,沉声道:“刑部来报案时天机悬的常总司正好奉旨来京兆府衙门公干,他得了消息后与下官同去现场,再加上你刑部的魏尚书,咱们三人都同意于大人是失足摔死的,这样也算草率么?”
齐遥光道:“可于大人已经下了差,为什么还要回到甲库,高大人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高亭道:“他喝多了酒,谁知道脑子里是怎么想的?齐大人要想知道,只好开坛做法把他的亡魂招来问问了。”
齐遥光这才听出高亭话中的不快,但他仍不死心,追问道:“那尸首上可有什么异常,比如……手指?”
高亭老大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验尸是仵作的事,齐大人问我干什么?”
齐遥光心中有气,凑近了低声道:“高大人,你可不能掉以轻心,此事蹊跷,只怕不是酒后失足这么简单,还望你细细追查。”
高亭勃然变色,道:“齐大人,你一没有陛下旨意,二没有刑部授权,跑到本官这里来说三道四,指指点点,不知道已经越权了吗?再者说,你信不过我高亭不要紧,天机悬的常总司、你的顶头上司魏大人你也信不过吗?”
齐遥光还想再说,高亭已经拂袖而去,齐遥光只好怏怏地出了大堂,找到仵作又查问了一番。
仵作见刑部官员询问,只道是刑部派来调查案情的,便把尸首的状况详实地说了一遍。尸首确实没有异常,致命伤来自头部,伤口形状与甲库里的书架吻合,但是尸首左手的小指上粘着一层淡淡的印泥,与齐遥光所料一致。
齐遥光马不停蹄地回到家中,相和兀自酣睡未起,齐母三人却已经回到了家中。
齐遥光见相和还没醒来,忽然想起什么,将齐母拉到院子里低声道:“母亲,孩儿问您,您年轻时可曾行走过江湖?”
齐母奇道:“母亲不是跟你说过了么?这些功夫是偶然间学下的,我从没走过江湖。”
齐遥光道:“母亲可说了实话?这事牵扯重大,只怕跟咱们家前些日子遭的贼也有关系。”
齐母吃了一惊,道:“跟那事有关?可……可母亲真的没有走过江湖,也没有什么仇家,怎么会……就算……就算……那也不应该……”
齐遥光见母亲吞吞吐吐说漏了嘴,忙问道:“就算什么?什么不应该?母亲你说清楚些。”
齐母却不愿再说,只道:“没什么,那些人绝对和母亲的过去没有关系,阿光,你别再问了。”
齐遥光见母亲坚持,只好道:“孩儿不是这个意思,孩儿知道那些人肯定与母亲无关。孩儿想问的是,母亲既然身负武功,一定对江湖上的事有所了解,可知道江湖上有哪些门派与朝廷官员有往来?”
齐母沉吟了片刻,道:“这个……江湖门派和朝廷大多界限分明,除了天机悬部众来自江湖,其余的倒没听说有什么往来。”
齐遥光缓缓摇了摇头,道:“那么朝中可有哪位王公大人出身江湖?或者武艺高强的?”
齐母道:“我大隋文官习武的也不在少数,出身江湖的未曾听说,武艺高强的也高不到哪去。”
这时,一旁的齐二凑了上来,道:“武艺高强的王公大臣也未必没有。”
齐遥光眼睛一亮,道:“齐二叔知道?”
齐二摆了摆手,道:“老奴知道什么?都是听民间传说的罢了,前些日子剿灭瓦岗的那位天宝大将不是十分厉害么,听说老爷也跟他交过手。”
齐遥光一愣,心道:“对啊,我怎么把他给忘了?”随即道:“不对,不会是他。”
齐二挠了挠头,道:“那么还有一位……”
齐遥光忙问道:“是谁?”
齐二道:“靠山王啊。听说靠山王在封王之前就是千牛卫的统领,武艺极高,后来又得了一套秘籍,功夫更加了不得,是如今的天下第一高手,不知道他与那个天宝大将相比谁更厉害些。”
齐遥光眼睛陡然一亮,转身冲进屋内一把推醒相和,道:“相兄,别睡了,出事了。”
相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道:“什么事这么紧张?”
齐遥光道:“于侍郎死了。”
相和吃了一惊,睡意一下子消了大半,抓住齐遥光的手问道:“于侍郎?哪个于侍郎?就是你们刑部那个和咱们一起喝过酒的?”
齐遥光点了点头,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和自己想到的一起向相和说了,然后道:“相兄,你怎么看?”
相和的丑脸上渗出了一层冷汗,道:“要真如齐兄所言,这事非同小可。陛下交代过此事咱们不可声张,我看还是先进宫通报陛下为好。”
齐遥光道:“我也是这般心思,相兄快请起来更衣,咱们这就进宫吧。”
相和忽然拉过齐遥光,附在他耳边低声道:“齐兄,这件事你没向其他人说吧?”
齐遥光愣了一下,摇头道:“没有,怎么?”
相和道:“如果真如你所言,于侍郎必定是死于谋杀。主使者既然敢在刑部杀人,必然也不会放过我们,一旦你有所发现的消息走露出去,他一定会向我们下手。我孤家寡人,了无牵挂,可齐兄你……”
齐遥光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母亲和房中低头绣花的殷梨,脑门上冷汗涔涔而下,道:“那事不宜迟,咱们赶紧进宫。我去过甲库,那主谋只怕早晚能联想到。”顿了一顿又压低了声音道:“你说京兆府尹高亭会不会也有嫌疑?为什么我已经告诉他此案有疑点,他还一口咬定于侍郎是摔死的?”
相和一边穿衣服一边道:“应当不会。京兆府尹是京城的父母官,相当于陛下的管家,府尹一定是陛下的心腹。而且他只是个三品官,手中无兵无权,凭什么让瓦岗寨的人拼死相保?”
齐遥光迟疑道:“可是……”
相和道:“他之所以一口咬定,是因为于大人如果是自己摔死的,那他京兆府衙门就没有半点责任,陛下最多训斥魏尚书一番。可要是最后查出来于大人是被人谋害的,这可就是京兆府治管之失了。前几个月因为咱们两家失窃的事皇上刚刚重责过京兆衙门,高亭又不傻,常总司和魏尚书已经认定这是一起意外,他犯不着再给自己揽一个治安不严致使朝廷命官被害的罪名。”
相和简单洗漱了一番,二人请旨进了宫。到了宫中,蔡奉说皇上正在休息,让二人在御书房稍等片刻。
二人在御书房等了一个时辰,杨广仍未露面,齐遥光心中焦急,对蔡奉道:“蔡公公,劳烦您再去通传一声陛下,我和相大人所禀之事非同小可,需要立即向陛下禀报。”
蔡奉苦下了脸道:“二位大人,这可不行,在宫里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谁敢去催陛下?”
齐遥光道:“可是兹事体大……”
蔡奉摆了摆手,低声道:“齐大人,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一点都逾越不得。你瞧这御书房门口执灯听差的小太监,他们在宫中当差,什么时候穿什么衣服,站在什么地方,哪只手在前,哪只手在后,和谁应当如何相处,这些都有规矩,一点都不比你们在朝中做官简单。这些规矩齐大人日后也要牢记在心,现在二位还是安心等着吧。”
齐、相二人无可奈何,只好按下性子来耐心等候,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杨广才带着一身酒气到了御书房。
杨广眯着眼睛看了看跪着的齐遥光和相和,道:“二位卿家有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地进宫来见朕?”
齐遥光还未答话,杨广忽然打了个酒嗝,带着几分醉意问齐遥光道:“齐卿家,你今日奉诏进宫,和二位娘娘聊得怎么样?”
相和心道:“怎么齐兄进宫和二位娘娘聊起来了?”
齐遥光道:“臣奉懿旨到凤仪阁饮茶,二位娘娘礼贤下士,臣十分钦佩。”蔡奉向杨广微微一笑,杨广心中已然有数,哈哈大笑道:“聊得好就行,说吧,什么事?”
相和看了一眼四周,低声道:“陛下,和您交代臣二人去滑县的事有关。”
杨广满头的酒意清醒了一半,向蔡奉道:“你先下去吧。”蔡奉依言清空御书房,自己也退到了门外。
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容忍朝中隐藏有不臣之心的大臣贵公,更不用说像杨广这样造反登基,对谋逆一事十分敏感的君王。
杨广喝了口水,定了定神,道:“二位卿家查到了什么?”
齐遥光看了相和一眼,相和点了点头,齐遥光道:“宇文将军将在瓦岗寨抓到的人犯带回京后,刑部一直在审,但是一无所获,本来线索到了这里就已经断了,但是今天出了件事,又让臣发现了些蛛丝马迹。”
杨广虽然残暴,却不昏庸,他扑了点水在额头上,略略清醒了一些,道:“你说的是刑部死的那个侍郎?”
齐遥光点了点头,杨广问道:“他?他与这事有什么关系?莫非他就是朝中通敌的大臣?”
相和接口道:“通不通敌目前还不知道,但是他的死一定与此事有关。”
杨广皱起了眉头,道:“不对啊,我看过魏清和高亭呈上来的详表,他不是酒后失足自己摔死的吗?”
相和不答杨广的话,另起了一个话头,道:“陛下,您觉得瓦岗寨的人犯死活都不招出共犯是为了什么?”
杨广捋了捋胡子,思索了片刻,道:“为了什么?”
相和道:“依臣愚见,他们死不招供无非有两点原因。其一,故越国公是冤枉的,朝中根本没有人与瓦岗私通。”
杨广想起亲手赐给杨素的毒酒,脸色一沉,道:“胡说八道!怎么可能?”随即低声道:“你可知道杨素是怎么死的?他不是病死的,是畏罪自杀!”
相和吃了一惊,道:“既然如此,第一点就肯定是不成立的。那么可能的原因只有一个——朝中那人官位显赫,逃出的单雄信等人还想借着他的势东山再起,因此落网的盗匪要拼死护住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