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齐遥光离京的消息就传到了宫里,杨广没有在意。平阳公主闻讯后伤心欲绝,将自己关在房中独自落泪,连皇后也见不到她,萧皇后因此忧心忡忡。只有昭容夫人整天坐在寝宫门前发呆,手中攥着齐遥光用来穿玉坠的半截绳子,服侍她的宫女和太监都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而在宫廷层叠的院墙之外,在伶人的轻歌曼舞之中,还有一个孤独的身影在仰望着洛阳城的天空,眼睛里映满了那个身着白衣的挺拔身影。
十天之后,一纸飞报震惊了整个大隋朝廷。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蔡奉拿着一封奏折慌慌张张地跑进泰昌宫,因为太过慌乱,脚底不知在哪绊了一下,一头栽倒在杨广脚边。
杨广一手搂着萧皇后,一手搂着刚刚被从乐府传进宫里的青思,正享用着刚刚经由运河运到京城的江南鲜果。看到蔡奉六神无主的样子,杨广有些动气,道:“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慌张?”
昭容夫人云青蘅心气郁结,染病在床,已经好几天没有侍奉杨广了。杨广一向宠爱昭容夫人,以为她是在担心女儿,没有苛责她,反而命她好好休养。
蔡奉结结巴巴地道:“回……回陛下,鄂州太守飞马来报,楚……楚……楚……”一连说了三个楚字,下面的话怎么也不敢再说出口。
杨广听说是鄂州来报,又听到三个“楚”字,心中微觉不妙,松开揽着萧皇后和青思的双手,从龙榻上探出半个身子,道:“是楚国公么?他怎么了?”
蔡奉哭丧着脸,鼓足勇气道:“楚国公杨玄感举兵造反了!”①
杨广勃然变色,拍案而起,怒道:“什么?他杨玄感真的敢起兵造反?朕果然没有冤枉他老子!”
蔡奉哆嗦着道:“楚国公……”
杨广飞起一脚踹在蔡奉身上,将蔡奉踢了一个跟头,骂道:“什么楚国公?你现在还叫他楚国公?是逆贼杨玄感!”
蔡奉从地上爬起来,扶正了头上的帽子,连连磕头:“是,老奴失言,陛下息怒。逆贼杨玄感起兵的名目就是陛下诬陷功臣,无端杀害他的父亲故越……逆贼杨素和长兄逆贼杨玄义,他要为父兄报仇,所以起兵向陛下问罪。”
杨广来回踱步,怒骂道:“好一窝父子同逆!他杨素若无谋反之心,朕怎么会杀他?”杨广发起真龙之怒,强词夺理地将杨玄感造反的先后顺序颠倒,蔡奉跪在地上哪里敢接半句话?杨广又道:“朕当初顾念杨素的功绩,给他留了一线香火,没想到杨玄感是如此忘恩负义的狼心狗肺之徒!”
萧皇后看着杨广大发雷霆,伸手拉了拉杨广的龙袍,柔声宽慰道:“陛下,杨素赋闲多年,手底下无兵无将,如今他都死了,他的儿子拿什么起兵?”
杨广稍稍冷静了一些,点了点头,问蔡奉道:“你说杨玄感起兵造反,他哪里来的人马?”
蔡奉道:“回陛下,逆贼杨玄感府中只有几十名家丁,本来没有人马。可是前些日子他刚宣布起兵,鄂州城外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万多人马来,里应外合将鄂州城一举拿下,送信的差役是在太守府还没沦陷时乔装成百姓才混出城的。”
杨广大吃一惊,道:“一万多人马?杨玄感哪里来的这么多人?”
蔡奉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回……回陛下,老奴不知。”
杨广在御榻前来回踱步,瞥见青思缩在御榻一角,似乎被吓得不轻,一只手抚在胸前,胸口上下起伏,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杨广看得眼睛都直了,连忙换上一副笑脸,道:“青思姑娘不必害怕,一点点小叛逆而已,很快就会平息。”又向萧皇后道:“皇后,你将青思姑娘先带回你的宫中,朕有要事处理。”
等萧皇后带着青思离开,杨广才的脸色才重新变得严峻,他抽了抽嘴角,道:“蔡奉,去传杨林和宇文CD。”
没等蔡奉领命,门口又有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道:“禀陛下,靠山王和宇文大将军求见。”
杨广微微一愣,暗道:“莫非他们二人已经得到了消息?”随即道:“快传。”
杨林和宇文CD踏进泰昌宫,跟在两人后面的还有兵部尚书柳泉,杨广看到柳泉又愣了一下。
杨林等三人一齐向杨广行礼,杨广按住心中的烦躁,不动声色地道:“三位卿家有什么事?怎么一起跑到朕的寝宫来了?”
杨林和宇文CD的目光一起落到柳泉身上,柳泉迟疑片刻,一张脸上也写满了沉重,道:“陛下,若非情况十万火急,臣也不敢打扰陛下休息。”
杨广心中越发不快,道:“有什么事快说吧,朕这里还有急事要处理。”
柳泉小心翼翼地道:“回陛下,兵部刚刚接到急报,瓦岗寨由怀来县卧牛山起兵造反,举兵攻打荥阳。靠山王和宇文将军麾下的探子同时也探到窦建德在故城举兵,兵发涿郡。”
杨广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几乎不相信他们自己的耳朵:“什么?你说什么?谁又造反了?”
柳泉重复了一遍:“瓦岗寨翟让和河北窦建德。”
杨广一把抓起御案上的茶杯,扔到地上摔得粉碎,大骂道:“反了!都反了!这些人胆大包天,都跟着杨玄感一起反了!”
宫里众臣都不敢说话。
杨广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道:“窦建德和翟让造反的名目是什么?”
柳泉低下了头,道:“臣不敢说。”
杨广冲下御榻,抬脚就要踢柳泉,想了想柳泉终究是朝廷大员,一部主官,不好在其他两位众臣面前让他太丢面子,狠狠跺了一下脚,道:“说,快说,没什么不敢说的。”
柳泉道:“翟让和窦建德举兵的名义都是朝廷横征暴敛,百姓民不聊生,他们替天行道,要推翻陛下的……陛下的****。”
杨广冷哼了一声,道:“横征暴敛?朝廷维护国家稳定,收他一点赋税难道不应该么?这些反贼还说什么?你一起如实说来。”
柳泉不敢抬头,道:“翟让还打着声援杨玄感的名号,说自己是楚国公部下,又说陛下残害忠良,民心不附。瓦岗寨……瓦岗寨还发了一封声讨陛下的檄文。”
杨广目中精光一闪,脸色更沉:“檄文?什么檄文?”
柳泉的身子抖了一下,从怀中摸出檄文递了过去。
杨广展开檄文,泛黄的纸上墨迹晕染,每一个字都让杨广触目惊心:
自元气肇辟,厥初生人,树之帝王,以为司牧。是以羲、农、轩、顼之后,尧、舜、禹、汤之君,靡不祗畏上玄,爱育黔首,乾乾终日,翼翼小心,驭朽索而同危,履春冰而是惧。故一物失所,若纳隍而愧之;一夫有罪,遂下车而泣之。谦德轸于责躬,忧劳切于罪己。普天之下,率土之滨,蟠木距于流沙,瀚海穷于丹穴,莫不鼓腹击壤,凿井耕田,治致升平,驱之仁寿。是以爱之如父母,敬之若神明,用能享国多年,祚延长世。未有暴虐临人,克终天位者也。
隋氏往因周末,预奉缀衣,狐媚而图圣宝,胠箧以取神器。及缵承负扆,狼虎其心,始曀明两之晖,终干少阳之位。先皇大渐,侍疾禁中,遂为枭獍,便行鸩毒。祸深于莒仆,衅酷于商臣,天地难容,人神嗟愤!州吁安忍,阏伯日寻,剑阁所以怀凶,晋阳所以兴乱,甸人为罄,淫刑斯逞。夫九族既睦,唐帝阐其钦明;百世本枝,文王表其光大。况复隳坏盘石,剿绝维城,脣亡齿寒,宁止虞、虢?欲其长久,其可得乎!其罪一也。
禽兽之行,在于聚麀,人伦之体,别于内外。而兰陵公主逼幸告终,谁谓敤首之贤,翻见齐襄之耻。逮于先皇嫔御,并进银环;诸王子女,咸贮金屋。牝鸡鸣于诘旦,雄雉恣其群飞,衵衣戏陈侯之朝,穹庐同冒顿之寝。爵赏之出,女谒遂成,公卿宣淫,无复纲纪。其罪二也。
平章百姓,一日万机,未晓求衣,昃晷不食。大禹不贵于尺壁,光武不隔于支体,以是忧勤,深虑幽枉。而荒湎于酒,俾昼作夜,式号且呼,甘嗜声伎,常居窟室,每藉糟丘。朝谒罕见其身,群臣希睹其面,断决自此不行,敷奏于是停拥。中山千日之饮,酩酊无名;襄阳三雅之杯,留连讵比?又广召良家,充选宫掖,潜为九市,亲驾四驴,自比商人,见要逆旅。殷辛之谴为小,汉灵之罪更轻,内外惊心,遐迩失望。其罪三也。
上栋下宇,著在《易》爻;茅茨采椽,陈诸史籍。圣人本意,惟避风雨,讵待硃玉之华,宁须绨锦之丽!故璇室崇构,商辛以之灭亡;阿房崛起,二世是以倾覆。而不遵古典,不念前章,广立池台,多营宫观,金铺玉户,青琐丹墀,蔽亏日月,隔阂寒暑。穷生人之筋力,罄天下之资财,使鬼尚难为之,劳人固其不可。其罪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