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
“来啰,刚出锅的肉包子啰,香的很!”一个卖包子的大汉扯着嗓子吆喝道。
一个背着包袱的年轻女子走至包子摊前,咽了咽口水,神情紧张地摸着裙带。
“小姑娘,买几个包子吧。我这包子啊,可好吃啦。”大汉热情地招呼她,还用纸包了几个递给她。
“大叔,”女子开口,“我,我是来探亲的,一路走来,身上的盘缠已用光了。不如这样,我帮您干活,您给我几个包子行不?”
大汉闻言,脸色就变了,立刻把包子收回来。对女子摆摆手:“咱这儿啊,招不起您这短工。你就走吧,别打扰我做生意。”
“大叔,您就通融一下嘛!”女子无奈的说。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还想怎么着?再不走,我就打死你!”大汉拿出一只擀面杖,作势要打过去。
“好好好,我走行了吧?”霁兰叹口气,谁叫自己遇人不淑呢?
“大叔,来八个包子。”一个豪爽的声音从霁兰身后传来,是一个红衣女子。女子递给大汉钱,大汉忙笑着说“谢谢”。红衣女子拿着包子,走到霁兰面前,递给她:“喏,饿了吧?这个给你。”
霁兰满怀感激地接过:“谢谢你。”
“没事儿,”红衣姑娘笑了,“最近有很多难民,我天天都碰见,习惯啦。对啦,我叫夏淑遥,你呢?”
“我叫宇文霁兰,来这儿探亲的。”霁兰见淑遥十分可亲,便消除心中疑虑,将事情告诉她,也许她能帮上自己呢!
“这样啊,”淑遥点点头,“那你知道你亲戚住哪吗?我可以帮你问问。”
“谢谢。我只知道他们在后周,但不知具体位置。”霁兰低头道。
“这就难办啦。”淑遥挠挠脑袋。
霁兰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突然亮起来:“对了,你知道赵匡胤赵将军住哪吗?我找他就好。”
“这我倒是知道,”淑遥想了想,“你和他应该很熟吧。而且赵将军知道你的亲戚住哪吧?(霁兰点点头)这样最好不过了。我立刻带你去见他,以免耽误了。”
“好,我们现在就走吧,”霁兰上前一步,俯身一拜,“还有,夏姑娘的恩情,霁兰只有以后找机会报答了。现在就请暂受霁兰一拜!”说罢,要拜下去。
“诶诶诶,别这样,我受不起啊。”淑遥忙扶起霁兰,“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是朋友啦,朋友之间不要这么客气。”
“多谢。”霁兰抱拳。
“不客气。”淑遥笑了,拉着她走远。
小姐,你要等着我,我马上就到你身边了。
木辰慢慢睁开眼,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又软软地歪下去。屋子里充满盛夏的气息,阳光照进来,已是午时,明媚而刺眼。她伸出手,轻轻揉着脑袋。感觉好些了,便缓缓起身,穿上鞋子。走进窗子,掀开竹帘,天已大亮了。
木辰放下帘子,走到书桌边,坐下。试着提提精神,发现自己打不起精神来,晕晕沉沉的。
我究竟怎么啦?昨天不是好好的吗?
她努力回想,却只记起与柴荣喝了几杯。后来的呓语,全给忘了。
珠帘的声音响起,若冰走了进来,手里端着面盆和毛巾。她将面盆放在案几上,低头道:“姑娘,过来洗把脸吧。”
木辰应了一声,走过来时问她道:“昨天我怎么了?怎么今天脑袋如此痛?”
“回姑娘的话,奴婢昨天看快要下雨,便去找姑娘回来。找到姑娘时,见姑娘浑身已湿透,倒在亭子里。回来看了看,烧发的厉害,便给姑娘服了些药。虽睡了这么久,但因为烧刚刚退,有些晕是在所难避免的。姑娘不必担心了。”说罢,递给木辰湿毛巾。
“嗯,谢谢。”木辰细细地洗了把脸,梳梳头发,化了点淡妆。
“好些了吧?”若冰接过毛巾,“还有啊,公主今天派人来,说这几日天气炎热,就不必教舞了。前几天还热晕了几个扫地的大娘呢。”
“我知道了,”木辰摇摇扇子,“我现在还有些晕,想静一会。午膳先放着吧,等我叫你时再端来,好吗?”
“是,那奴婢先下去了。”若冰轻轻掀开帘子出去了。
木辰静坐了一会儿,又有些耐不住寂寞,便开始天马行空。
不知赵大哥近来如何?自进宫以来,鲜见他的身影。还有霁兰,表姐,表妹,不知她们现在日子过得怎样?表姐表妹自是不必担心,但霁兰呢?十几年的情分,怎么忘得了呢?好想见见赵大哥,好想找个人来诉诉衷肠。
木辰拿起笔,写了一封信。鹅黄色的信笺,素白的信封。她小心翼翼将信封好,唤来一个小丫头,叫她送到赵将军府上。
木辰歇了一会,随手拿了本经书,正读到精彩处,窸窣的珠子声便响起,若冰进来了。
“符姑娘,赵将军来了,说有事找您。”
“哦?他一个人来的?”木辰心下惊讶:怎么来的这么快?
“不是,还带了一个小丫头。”若冰客客气气地说。
“小丫头?”木辰更加疑惑了,“好吧,让他们进来吧,别中了暑气。”
“是。”
“赵某见过符姑娘。”
“将军不必多礼,”木辰笑道,“快请进来,别中暑了。”
木辰走向前去,也略施礼数,抬头时隐约见到一个小身影。
“若冰姑娘,我和木辰姑娘说几句便走,你就先下去吧。”赵匡胤温和的说。
“好,奴婢先行告退。”若冰端进一个茶盘,倒了两杯普洱,便告辞。掩上门上,余光扫了扫两人的眼神。
“赵大哥,你怎么来了?我方才给你写了一封信,可巧你就来了。”
“在你想我的时候,我就会出现。”赵匡胤无比认真的说。
木辰略红了脸:“赵大哥,请坐下吧,我这儿全是竹凳子了,可以消暑的。”
“说到消暑,我有个喜事要告诉你,可以消消暑呢。”赵匡胤坐下,笑吟吟地说。
“什么喜事啊?”木辰坐下来,看着他。
“进来吧,见过你主子。”赵匡胤向帘子外的小丫头喊道。
木辰心里想着:赵大哥难道又为我要了一个丫头?这恐怕不好吧。于是连忙阻止道:“不用了,我有若冰就够了。”
赵匡胤只是笑着,小丫头已掀帘走了进来,低头向木辰拜了拜。木辰看着她,感觉很眼熟。
“霁兰见过符姑娘。”小丫头一字一句的说。
“霁兰?”木辰缓缓站起,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小丫头。霁兰轻轻抬起头,眼眶里充满了泪水:“小姐,我可终于找到你了!”
木辰忙上前扶起霁兰,和她相拥而泣:“你怎么来了啊?我真的好想你啊!”
霁兰已泣不成声,木辰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两个人就那么抱着,看着对方。
“咳咳,”赵匡胤咳了两声,“你们怎么一见面就哭了?这难道不是件大喜事吗?好啦好啦,不要哭了。开心点。”
“赵大哥,”木辰抬起头,“谢谢你。要不是你及时将霁兰带到我面前,我还不知道该如何过呢?”
“别谢了,你我是老友,这点小事还用谢吗?”赵匡胤用略深沉的语气说,逗得两人笑了。
“木辰,你以后有了霁兰,就不会寂寞了吧?”赵匡胤笑着打哈哈。
“那是。”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又相视而笑了。
黄昏。边城。红日。晚霞。
全城肃静,只有脚步声,一沓一沓,沉重而有力。远方的战场,很辽阔,只有呜呜的风声,还有旗子挂啦挂啦的声响。太阳快近了地平线,星子隐隐出现,月色苍茫。
淑遥静静地坐在草垛上,拿着一个水壶,看着天空。低头,喝了一大口水。
夜里,敌军乘着苍茫的月色发起进攻,用火弩在高处射杀。一支支火弩落下,烧着了几处营帐与粮草堆。淑遥忙召集人马,与她同为将军的樊睿东也带人马过来,两人杀出城门,奔向敌军。
淑遥身着一袭红色军衣,披着金色披风,手持一把流星明月刀,骑着一匹枣红马,冲向敌军。樊睿东则是一副银色盔甲,手握青色大戟,怒吼着杀向敌军。一时间,战场上一片混乱。天色很暗,双方都不好分清敌我的脸,战况显得很危险。
淑遥“吁”的一声扭转马头,寻找着樊睿东的身影,这样可以商量下如何在黑暗情况下战胜敌军。她左顾右盼,险些被火弩射到。终于在一群敌军包围中找到了那抹白色身影。她忙策马奔去,企图冲出包围。
睿东这边的状况也很不利,他的盔甲太亮,容易当做目标,敌军的火弩便不断往他那边射。敌方的士兵也不断向他这里冲,让他有点招架不住。
当淑遥接近他时,他已被紧紧包围住。淑遥正准备喊他时,几支火箭迎面而来,睿东已无法挡住。
淑遥眼神变得紧张,立刻从马上跃起,将大刀往地上一插,借力向睿东飞去,并大喊一声:“小心!”睿东转头看见淑遥扑过来,忙用戟挑开几只箭,侧过身。
在一片呐喊声中,一个金色身影飞跃而起,飞过一抹月色,像一颗美丽的流星,划过茫茫的天际。流星的归宿,好像不是那远方的地平线,而是一颗闪闪发亮的恒星。
当两颗星相撞,没有声音,也没有漫天尘埃。只有一个轻轻的落地声,还有寻不可闻的心跳声。
樊睿东接住她,两人掉下马,滚落在地。
又是同一个温暖的怀抱。
从第一天来到边城,她便看见了他,认出来他。当日的靑布衫已换成一副闪闪的银盔甲,当日的笑颜已换为一张严肃的脸,可是当日的淡漠,当日的味道,当日的英武,并未改变。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惆怅。可能后者更多,因为他从未认真的看自己一眼,从未说一句:“姑娘,我们见过面的。”只是一次一次地讨论战局和进攻策略,再无他话。
认真嗅嗅,有夏夜清凉的味道,有血滴的腥味,有尘埃的霉味,但更多的,是身边的人的体香。
淑遥怔怔的看着他,月光下,他的坚硬脸庞变得柔软,目光变得清澈温暖,没有了锐气。
身边的呐喊声重冲击起耳膜,多愿意这样躺着,依偎着,不放手。多祈求这一刻可以永远,可以永远呆在这里。
“夏将军,你没事吧。”睿东扶起淑遥,淡淡的问。
“我,我没事,你怎么样?”淑遥见他放开自己,双手下垂,心里有点尴尬,轻轻的说。
“多谢夏将军关心,在下没事。现在情况危急,我们立刻兵分两路,杀出去,在城门口会合。”他的语气仍淡淡的,听不出一点波澜。淑遥觉得下雨了,脸上湿湿的。
“好。”她拾起兵器,重新跨上马,朝樊睿东点点头,策马离开。
樊睿东握紧长戟,目光变得幽深。他跳上马,拉紧缰绳,飞奔离开。
白色身影越来越远。
血流成河。
月光映着红光,轻轻拂过逝去的人的脸,叹了口气,躲进云层里。星光也变得暗淡,不忍闪着眼睛嬉闹。
乱世里,到底谁会笑到最后?世人不知,苍天不知,自己也不清楚。这样的战乱生活还会过多久?还会有多少无辜生命受到牵连?世人不知,苍天不知,自己也不清楚。
一声轻叹,沾满血腥的手关上历史的书籍。